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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京城谍影 6、传教士跑官

李德林2019 年 7 月 13 日Ctrl+D 收藏本站扫描 星月文学 二维码,微信也能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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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北京城骄阳似火,郁郁葱葱的圆明园令马戛尔尼很痛苦,因为他的风湿关节炎又犯了。

斯当东离开了马戛尔尼的房间,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马戛尔尼咬了咬牙帮子,他已经没有了几天前刚刚进入圆明园的那种兴奋感。皇家卫队的几名陆军中尉一个劲儿地抱怨,圆明园里的太监像跟屁虫一般,简直大煞风景。马戛尔尼早就意识到,从天津大沽口登陆,使团就被中国人给关了禁闭,使团要送信函出去,都要经过中国官员审核,中国官员甚至会将他们的信函送到乾隆皇帝手上。

严格的审查制度让马戛尔尼很难堪,更让马戛尔尼失望的是偌大的帝国,对科技人才视同民工。约翰?巴罗(JohnBarrow)跟丁威迪(Dinwiddie)博士这两天老是抱怨,说中国人太过分,安排的住的地方猪比人更适合住。两名英格兰人在国内是科技人才,香饽饽,进了圆明园,太监们一看就是两位安装机器的,跟打杂的苦力没什么区别。太监们在给两位博士分住宿的地方,自然就将两位分在杂役住的下人房里,顺带让园子里的民工对这两位时时监控,免得他们在园子里乱窜。

千百年儒家思想掌控着整个帝国,固执、偏见、妄自尊大,这个帝国已经失去了科技创新的活力,他们还躺在火药、印刷术、指南针、造纸术四大故发明的功劳簿上。马戛尔尼想起了在通州表演的那一幕,当皇家卫队拉出大炮表演的时候,一声巨响,所有的中国人都趴到地上,突然一名穿着朝服的官员站起来,脸色都青紫了,声嘶力竭朝着运河对岸的人吼叫,应该是在让对岸的民众躲避。卫队中尉嘲笑般告知,表演都是放空炮。这名官员马上嘟囔着说,我们也有这样的大炮,不稀奇。

红衣大炮在中国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1626年正月,乾隆皇帝的祖宗努尔哈赤,乘着萨尔浒战争胜利的余威,率领一干人马袭击明朝辽东重镇宁远城。时任明朝兵部尚书的黄克缵(1550~1634),掌握了一个重要信息,离福建老家晋江梅林不远的泉州港,那一代不少人跟荷兰人有往来,善于铸造红衣大炮。黄克缵急调家乡民工进京铸造大炮,并招募闽南人担任炮兵。宁远守将袁崇焕如获至宝,率领26名闽南炮兵,在宁远城四门架设11门红衣大炮,努尔哈赤当场被红衣大炮炸伤,最终医治无效死亡。

努尔哈赤的死亡,对于马背上的满族人是一个无情的打击,刀剑不再是创造神话的利器,满族人开始自己捣鼓红衣大炮。到了1631年,八旗军队用自制的红衣大炮围攻大凌河城,一阵排山倒海的炮击之后,大凌河城子章台轰然垮塌,一代名将祖大寿投降。随后,八旗军队在松锦之战中,用60门红衣大炮全歼明军关外主力。松锦之战逆转了明清在关外的势力。缴获明军大炮之后,满族军队另行组建了“乌珍超哈”,也就是汉军八旗,它成为大清帝国一个全新的炮兵兵种:重火器兵。

吴三桂献出山海关投降清军后,八旗红衣大炮数量超过百门,多尔衮跟李自成在太原城、潼关进行炮战。太原城为李自成抗拒清兵西进的重要关口,多尔衮的炮兵一阵轰炸之后,李自成的大刀长矛顿时化作血水肉酱。潼关历代视为兵家要地,李自成在多尔衮的炮击之下,丢盔弃甲,整个农民军溃不成军,土包子的江山随着尸首灰飞烟灭。

红衣大炮曾经是满族人的耻辱,也是满族人马上夺取天下的利器,满族人的炮兵发展神速地令人吃惊。明军松锦之战失败后,当时明军有一位著名的军火专家闻关外败讯,惊呼道:“彼之人壮马泼,箭利弓强,既已胜我多矣,且近来火器又足与我相当,孰意我之奇技,悉为彼有。”这位天主教传教士军火专家,给崇祯皇帝撰写了两部军火专著:《火攻挈要》二卷、《火攻秘要》一卷。为谋取天主教在中国各省的合法地位,1638年奏请崇祯皇帝赐“钦褒天学”四字,制匾分送各地天主堂悬挂。

明军的这位军火专家叫汤若望,出生于德国科隆。拥有日耳曼贵族血统的汤若望,在罗马日耳曼学院毕业后,就被罗马教廷耶稣会派遣到中国传教。1630年,传教士利玛窦的中国学生、明朝的天主教进士、礼部尚书徐光启推荐汤若望进入钦天监。汤若望不仅翻译了开矿冶炼的“矿冶全书”(DereMetallicaLibriXII),还给徐光启撰写《崇祯历书》当过助理,不过这一部历书后来成为汤若望取悦多尔衮的礼物。《崇祯历书》被汤若望删节成为103卷的《时宪历》,汤若望被多尔衮提拔为太常寺少卿,后成为顺治皇帝的宠臣,这老哥们儿成为传教士深入中国皇宫内廷的楷模。

汤若望的中国之行,重要目的就是传教,他经常利用向太监讲解天文的机会,在宫中传播天主教,受洗入教的有御马监太监庞天寿等。康熙年间,在学术上毫无建树的汤若望,凭借当年顺治皇帝的宠信,担任大清帝国钦天监监正。钦天监的官员早年就是民间的阴阳家。阴阳家这种职业均为父子代代相传。身负耶稣会传教使命的汤若望,自然不会放过传教钦天监的机会。康熙初年的权臣鳌拜,抓住汤若望天算错误,将钦天监官员全部诛杀,断送了大科学家徐光启培养的汉人天文学家的性命。

一边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膝盖,一边看着铺在桌子上的地图,马戛尔尼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闪现自己多次描摹的老乾隆样子:老态龙钟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听一帮半吊子西洋鬼佬生硬的忽悠,旁边有一个粉面宠臣,脸上堆满了谄媚的微笑,一句也没有听明白鬼佬说什么,却跟随着老皇帝的表情,不断地点头。马戛尔尼想着想着,自己都乐了,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混蛋老皇帝跟奴才一样的首席大臣,掌握着一个几千年的古帝国。

马戛尔尼想到了那个谄媚的首席大臣和珅。

梁栋材将和珅描绘成小人得志的庸才。索德超自然无法跟利玛窦、汤若望这样的大腕级传教士相提并论。在梁栋材的情报中,索德超那样的无能之辈,因为给和珅抽了鸦片,让他的风湿疼痛减轻,就能当上帝国的首席翻译。这样的大臣怎么可以掌握一个国家机器呢?和珅媚上,在帝国上下那是人尽皆知,甚至还有一个香艳的传说。乾隆皇帝在登基之前,喜欢上了他老爸雍正皇帝的一个妃子,雍正皇帝很快发现了这一段不伦奸情,于是将妃子杀死。18年后,和珅出世,长相跟乾隆皇帝当年勾引的妃子出奇地像。后来乾隆皇帝一看到和珅,就想起他老爸的那个妃子。

老皇帝恋上了年轻的宠臣,千古断背在这个古老的帝国荒唐地上演了。

梁栋材的一个情报让马戛尔尼看到了乾隆皇帝内心的脆弱:乾隆皇帝一生共生20个儿子,但活下来的只有4个,乾隆皇帝为人非常谨慎小心,因此没有人知道他想立哪个儿子为继承人。乾隆皇帝选择帝国继承人的范围已经很小了,四个儿子中没有一个像自己那样文韬武略。当然,他爷爷康熙皇帝早年确立太子,引发了长时间的宫闱内乱,太子最终成为疯癫的阶下囚。乾隆皇帝不想重蹈爷爷的覆辙,也没有模仿自己的父亲雍正皇帝秘密立储。八十多岁的老头儿了,乾隆皇帝真正放不下的万里锦绣河山,也许在他死后,可能就要狼烟四起了。

秩序是帝国的生命,狼烟四起之时,帝国的绝对权威就受到了颠覆性挑战。罗广祥的情报让马戛尔尼看到了一个老皇帝内心的惶恐,看到了大清帝国衰败的未来。千百年的古老帝国,真正的皇权控制力在人。当一个强势的皇帝在位,帝国就会快速发展;当一个阿斗一样的混蛋坐在龙椅上,帝国就会大乱,甚至有改朝换代的危机。现在这个帝国面对的不仅仅是国内刁民的威胁,还有来自大洋上五颜六色的洋人,他们从万里之遥的地方来到中国,他们有卡宾枪,还有大炮。

马戛尔尼看了看梁栋材提供的行贿名单,上至王室贵胄,下到军机大臣。送什么礼物呢?马戛尔尼一直在琢磨,送给老皇帝的礼品,之前都已经确定好了,现在突然冒出那么多王公大臣。马戛尔尼想到了使团里,那个手上有大把表的家伙,对,就给王公大臣送表。乾隆皇帝当年收了梁栋材几个西洋小玩意儿,就高兴坏了,更何况这些王公大臣?帝国的官员都是很土的,送他们手表一定开心死了。

31日晚上,马戛尔尼在宏雅园蜿蜒的小径上散步。

宏雅园离圆明园非常近,8月24日,也就是使团卫队到达海淀镇的第二天,大清帝国内务府大臣金简带领马戛尔尼一行,参观了圆明园的正大光明殿,还有圆明园一些精致的建筑。马戛尔尼欣赏着园中的景致,旁边的英格兰大兵却感到很不舒服,到处都是小太监,以及密集的大清帝国卫兵,这些人荷枪实弹,使团卫队跟关禁闭没有两样。

马戛尔尼在宏雅园已经待了一个星期,每天金简都会派人来问候,了解英格兰使者生活是否习惯,食物是否可口。马戛尔尼每餐看着精美的面食,这是中国北方人喜欢的食物,马戛尔尼却没有多少食欲。宏雅园曲径通幽,尽管房间里挂满了中国珍贵的山水画,却没有欧洲的油画生动。马戛尔尼慢慢了解到,自己的衣食住行,虽然是金简在忙前忙后,背后却是乾隆皇帝的宠臣和珅在掌管。

斯当东又来了,他就住在马戛尔尼的隔壁,还有他那可爱的儿子小斯当东。这个小家伙很讨人喜欢,送礼的单子,这个小家伙硬是凭借在海上跟着周保罗与李雅各神父学习的中文知识,翻译得有板有眼。马戛尔尼伸手摸了摸小斯当东的头,小家伙非常礼貌地脱下小礼帽,给马戛尔尼弯腰鞠躬。

马戛尔尼发现,斯当东身后还跟着一人,这人他从来没有见过,绝对不是使团卫队新招来的当地杂役。斯当东将身后人让到马戛尔尼跟前,这位陌生的男子也脱下礼帽,上前跟马戛尔尼弯腰鞠躬。马戛尔尼还礼后,斯当东介绍说:“大使先生,这位就是一直跟你书信往来的神父梁栋材先生。”

梁栋材?马戛尔尼一惊,这家伙一直神神秘秘的,今天怎么突然摸到了驻地?

梁栋材从马戛尔尼的眼神中看到几分好奇,欧洲传教士在明朝末年就已经风靡内廷。利玛窦、汤若望等传教士都是中国皇帝身边的红人,他们都能够准确掌握宫廷的一举一动。法兰西、罗马帝国、英格兰等欧洲王廷,都收到过传教士的年报。这些年报主要向欧洲王廷报告中国皇帝的一举一动,报告中国财政税收、风土人情、战争灾难等。罗马教廷不断向中国输送传教士,传教只是一个表面的理由,更多的原因是要掌握千年古国的一切情报,便于欧洲势力向亚洲渗透。

马戛尔尼跟梁栋材进行了礼节性的交流之后,梁栋材非常悲观地告诉马戛尔尼,现在乾隆皇帝在热河度假,随着皇帝的年龄越来越大,帝国接班人跟皇帝的宠臣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尤其是老皇帝身边的臣子们,已经形成了两个阵营,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最大的忌讳,内乱无可避免,严重的会发生宫廷政变,甚至朋党之争进而引发血案。马戛尔尼这个时候到热河去,通商谈判可能会陷入一大堆麻烦事情之中,最终的结果是一事无成。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马戛尔尼尽管早已预料到失败的可能,但是去热河觐见乾隆皇帝,是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能因为老皇帝身边的宫廷纠葛,阻断了两个国家的合作。马戛尔尼从梁栋材提供的情报判断,这一次热河之行,和珅依然是使团需要搞定的重要目标。

梁栋材笑眯眯地望着马戛尔尼:“我希望勋爵能够带着我去热河,在翻译问题上可以避免一些误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马戛尔尼望着梁栋材一言不发,梁栋材突然话锋一转,“大清帝国的翻译团队都是拥有品级的,我跟着勋爵去热河,自然也需要一个身份,希望勋爵能够在乾隆皇帝面前美言两句,能够赏给我蓝色顶戴。”

一个曾经的西洋南郭乐师,一直秘密地跟马戛尔尼使团交往,出卖大清帝国的宫廷情报,现在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为的是头上的顶戴。洋人取悦中国皇帝,换取顶戴的不少,汤若望堪称这一类中的极品,通过删节徐光启孝敬明崇祯皇帝的历法,从多尔衮以及顺治皇帝那里获得了钦天监的头目。不过,通过欧洲使团大使,向中国皇帝跑官要官的洋人,梁栋材堪称史上第一人。

在古代,顶戴是用来区别官员等级的帽饰,通常皇帝可以赏给无官的人顶戴,也可以对官赏加较高一级的顶戴。帽顶上附有用猩猩血染成的绢丝帽缨,在帽顶正中鑚有一铜鎏金的底托,这为“顶”。顶上镶有代表不同品级、各种材质的“顶珠”,这为“戴”。在清朝,顶戴的颜色跟顶珠的规定非常严格,正三品、从三品、正四品所戴的顶珠为蓝宝石顶儿,不过三品的为亮蓝顶珠,四品的为暗蓝顶珠。梁栋材向马戛尔尼提出,要马戛尔尼在拜见乾隆皇帝的时候,请求乾隆皇帝赐予他蓝色顶戴。

梁栋材胃口不小,跑官居然要至少正四品的高官。当年汤若望向多尔衮呈献《时宪历》,103卷的长篇漫卷,多尔衮对这位一直孝敬崇祯皇帝的传教士,格外开恩,赏赐了一个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梁栋材是传教士出身,自然也非常羡慕汤若望的职位。太常寺是帝国的文艺部。梁栋材当年混迹圆明园,正是自己的音乐让老乾隆的香妃开心了,马戛尔尼能够给自己跑个正四品的高官,那索德超他们见了自己都要点头哈腰。

索德超是钦天监监正,也就是帝国皇家的御用风水师、算命师以及天文的总头目,官职也就是个正五品。按照大清帝国的顶戴品级,索德超在马戛尔尼到中国之前,头上也就是戴着水晶顶珠的白色顶戴,跟蓝色顶戴相差两个级别。乾隆皇帝年纪一大把,对音乐已经没有了往昔的热情,尤其是回想当年的西洋楼佳人曼舞,乾隆皇帝就悲从心起,更别提西洋音乐了。现在老了,倒是对风水阴阳更加迷信。梁栋材在技艺上斗不过索德超,但是可以从顶戴上胜人一筹。

马戛尔尼不太懂大清帝国的顶戴等级,但是每次看到负责接待的官员中,不同颜色的顶戴官员,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有很严格的礼仪。从天津陪着使团一行进京的有两位乾隆皇帝指派的官员,一位是天津道员乔人杰,一位是直隶通州协副将王文雄。王文雄顶珠是珊瑚,乔人杰是蓝宝石,两人一文一武,乔人杰见到王文雄非常地谦卑。马戛尔尼判断,头上的顶子有文章,梁栋材这是要自己向一个陌生的皇帝跑官。瞅了瞅梁栋材,马戛尔尼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