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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穿过天空你的手

-2019 年 1 月 16 日Ctrl+D 收藏本站扫描 星月文学 二维码,微信也能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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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种盒饭是工作餐,5块钱一份,局里统一安排的。大家一人捧着一份蹲在墙脚下吃,饭很平常却吃得津津有味。我们防暴队在执行任务时,大多时候只能吃这种份饭。

上访的“拐子轿”车主们正聚集在市政府门前与接访人员交涉。虽然信访局就在市政府的隔壁,群众却很少到那里去上访,往往一拥就到了市政府。我们的任务除了维护好现场秩序,防止发生不测事件之外就是协助有关部门将上访者引导到信访局。

在我们这个安宁的内地小城市里,防暴反恐的几率是少之又少,防暴队成立以来的几个月里,很少有别的事情,除了日常训练之外,更多的是处置上访问题。

上访的人大多数是遵守秩序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只是为表达诉求帮个人场,只有少数为首的人与政府交涉。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外省某地曾经出现过上访人员在维持秩序的公安干警面前打砸政府大楼、打伤工作人员的情况。现场的处置警力因为没有得到有关领导的命令,未能及时采取果断行动,制止暴行,成了事后被重点追究责任的对象,据说公安局长很快就引咎辞职。公安局长引咎辞职的情况在国内还极少见,更突出了处置群体性事件的敏感性。

好不容易熬到上访人员离开后,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之后我们才疲惫地回到队里。一些队员招呼着要打牌娱乐娱乐。我不想再打了,就到了内勤室,看看特岗津贴能不能发下来,再看看有没有报纸信件什么的。

老大姐黄静在整理资料,新调来的刘春在看信。黄大姐热情地招呼我,刘春只抬眼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黄大姐是个爽朗健谈的人,喜欢和人聊天,我们没事时都喜欢到她这里来,喝喝茶,看看报纸什么的。

往来的资料和文件很多,又要负责接电话,黄大姐一个人很忙。刘春调过来帮忙后,黄大姐可能会轻松一些,但她好象并没有安排刘春干什么事。刘春安心地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信,左手举着一页,木木地看,给人很别扭的感觉。刘春一般只能这样看信,谁让他的右手缺了大拇指呢。

刘春挺沉默寡言的。老实说,我特别不喜欢这种不主动和人招呼的人,我见了别人总会先打招呼表示礼貌。刘春不和我说话,我也不愿搭理刘春。其实不光我这样认为,对队里其他人来说,刘春显然也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他来了有两个多月了,很少和人打交道,除了内勤这一块,别人和他都不熟。

2漂亮朋友

没过几天,防暴队长宗世元找到了我,让我把宿舍收拾一下,说有人要住进来。我猜八成是刘春,他目前暂住在亲戚家里,离局里太远,上班很不方便,而现在又没有经济实力买房子。

我问宗队长住进来的是谁,他说是刘春。我知道刘春不好相处,将来会不会闹矛盾尚不可知,有道是丑话要说到前头,便委婉地向他表达了我的担心。宗队长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刘春是个新同志,你得多担待,再说他不住到你这里还能住哪里。”我只能接受下来。

我回到宿舍里,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卫生,又将另外一张床收拾出来。(臭袜子就算了,反正男人都是一个样的。)

过了一会子,刘春拎着一只大号的提包进来了。他将包放到空床上,腼腆地冲我一笑。

我和刘春的“同居”生活终于拉开了序幕。

时间长了,我发觉刘春的生活习惯和他的待人处事一样不好理解。比如我夜里习惯用尿盆,晚上方便时很省事,特别是大冷天里更不用跑到厕所里去了。刘春夜尿多,却从来不用尿盆,一天夜里最少要跑出去两次,很多回都把我从梦里吵醒了。为了睡个安稳觉,我甚至提出和刘春合用一个尿盆,但刘春婉拒了我的好意,从来没用过我的尿盆。白天里,因为我们的厕所里没有隔间的问题,刘春绝不同时和别人一起蹲大号,大概是因为手指的问题产生了什么心理障碍吧。

平日里,刘春是一个温和而羞涩的人,话不多,也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摆弄他的右手大拇指残缺的指根,好象欣赏自己的宝贝似的。有时,一边看还一边用左手拔那节拇指的指根,象是把它拽长似的。不过,每次当我注意到的时候,他会马上掩饰过去。我注意过刘春的右手,大拇指从根部就缺失了,所以每当伸出右手来时只有四个手指,显得特不和谐。

临沭县位于我们瑞边市的西部,与我们这儿相隔三百多里地。关于刘春为什么会从临沭县公安局调过来的事,上级没有明说,也不要我们问,但队里私下流传着许多说法,有人认为他是通过关系进来的后门子,大部分人则基本上认定是因为他犯了错误。我们都猜这一定和他的断指有关。

3

任何一个具有伤残鉴定知识的人都知道,非左撇子的正常人右手拇指缺失意味着七级伤残。当初局里将刘春安排到防暴队时,队长宗世元、教导员蒋正宝都是坚决反对的。无论如何,防暴队不愿要一个废人。但局里作出的人事安排,防暴队协调不成,只能先接收下来,再根据情况给刘春安排一个适当的位置。于是刘春便到了内勤室,协助黄大姐工作。刘春右手不灵活,干起活来都吃力,一会问这问那,一会儿需要帮忙,反倒能多添了乱子出来。黄静看着心烦,根本不愿让刘春多插手干活。

刘春无所事事的时候,特别喜欢看信。一封信就是两三页纸的样子,他却能看上多半天。

刘春会定期收到一封信。这年头,极少有人还写信,刘春经常收到信便很惹人注意。

信的字体明显是女性的,每封信皮上都会写着“内详”两个字,颇让人浮想连翩的。黄大姐猜信肯定是刘春的女朋友写来的。

刘春从来不向人谈起信的内容,对黄静也不例外。我对刘春的信也很感兴趣,他将信带回宿舍时,我一直想趁他出去的时候,偷偷看上两眼,满足一下好奇心,但刘春从来不给我机会。他一旦看完信就会小心地放到一个铁盒子里,锁上。我有时会敲东瞄西地问上两句,想套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刘春一点也不愿多谈,只告诉信是一位哑巴姑娘写来的。

刘春回信时是用左手写的,虽吃力,却也能成文。这段时间,刘春苦练左手,用左手拿东西,用左手吃饭,用左手打球,甚至用左手擦屁股。他相信时间长了,自己会变成一个左撇子,那么右手的残疾对生活质量的影响将大大下降。练习左手的时候,刘春的眼光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平时是随意的,散漫的,心不在焉的,练习的时候则是坚定的,兴奋的,昂扬向上的。

这天,我出去参加队上的一个喜宴回来后,闻见屋里充满着一股刺鼻的酒气,看到桌上放着两碟吃剩的菜,地上躺着两个酒瓶,刘春则姿势不雅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很明显,刘春喝高了,看来是心里不爽快。这回张超结婚,给队上的人都发了请帖,就是没给刘春,刘春准是有想法了。看来,队上的人对刘春的确是不太接纳的。

我吃力把刘春架起来,扛到床上,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刘春突然开口了,“哥们儿,我没醉,咱俩再喝两盅,喝两盅。”我说:“喝!喝死你算了,一个人也能喝高也真有你的。”

“兄弟,我是不是很没用?”

“对,你就是没用,醉了也不知躺床上去。”

我正想给他弄点热水喝的时候,“哇”得一声传来,刘春吐酒了。幸好他头在床沿上,一伸头,秽物全吐到了地上了。

吐了酒,刘春好象清醒了一些,却一下子滚下床来,趴在地上,用手伸进秽物里摸了起来。污物在地上溶成一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怪味。刘春使劲捞个不停,看得我几乎要吐了出来,一把扯住刘春的手说:“你疯了,还嫌不嫌脏!”

刘春不顾我的拉扯,还要捞那些秽物,我连忙找了条扫帚过来打扫。

大概凡事总有第一遭,刘春这回喝醉后,好象越来越愿意喝闷酒了,而且每次都趁我不在没人管他的时候。

我彻底见识了刘春的酒后变态。他总会用手在吐出的秽物里乱翻,好象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肮脏似的。我见过几个月的小孩拉了屎,会用手抓着玩,醉酒后的刘春简直和婴儿一样的智商。队上酒后失德的人不少,张庆喜欢说话,崔宏岭喜欢乱窜,杨会甚至将自己东西到处送人,但象刘春这样遭人厌的还真不多见。

4追忆似水年华

既然住到了一起,朝夕相处,就是最好的朋友,我有意拉刘春多和别的同志接近,这对改善他的人际关系是很有帮助的。

我有酒场的时候,会特意叫上刘春。在目前的机关里,喝酒是一种最重要的交际方式之一,多喝酒才能多交流,多加深认识,多渴酒才能拓展人脉。我有意让刘春扩大交际圈子,特别是和领导同志,这会对他的政治前途至关重要,虽然他目前这个样子,也谈不上什么前途了。一开始的时候,刘春并不愿意跟我去,我就强拉他,他才去了。

所幸刘春在酒场上表现还可以,一旦喝开了,也是什么话都说,拉住人就称兄道弟的,还特别喜欢和刑警队的伙计们喝。这让我很欣慰。

刘春的局面似乎有些打开。事情出现不良的苗头是在一次喝酒中。那次我没有去,是听伙计们说的。

那天,酒过三寻之后,很多同事都开始打圈,互相灌酒。因一桌人都喝的是啤酒,所以来抽签喝“步步高”,也就是第一个人喝一杯,第二个喝二杯,第三个喝三杯,顺时针排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刘春有些倒霉,特别背运,竟连续被灌了三个六杯,撑不下去了。

接下来,韩利给刘春让酒时,刘春不想喝,韩利再让,刘春还是不喝。韩利灌不下去酒,感觉失了面子,便笑着说他愿意发扬风格,放过刘春,全当是谦让残疾人了。刘春的脸色马上变了,质问说:“你说谁是残疾人!”韩利也说:“当然是你呀,一桌人除了你,还有谁?没事,我让着你就是了。”刘春抬手就把酒泼在了韩利脸上。

一桌子人都呆住了。韩利狠狠瞪着刘春,拳头都握紧了,他身边的人赶紧把他按住。

韩利虽是个有些性格的人,但受同事们劝阻,最终没有发作。一桌人只好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和刘春开玩笑,都知道刘春对“残疾”这两个字特别过敏。刘春成了瘟神,谁喝酒也不愿叫上他了。

到这时,我才认真对待刘春的断指问题。当晚,我和刘春谈了心,层次是很深入的。我事实求是地指出他和韩利闹僵是不应该的,韩利没有大错。刘春解释说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成了残疾人的事实,当韩利说他是残疾人的时候,他连杀了韩利的心都有。

刘春终于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这好象是个很艰难的决定。约翰·克里斯朵夫

人真是不可貌相,刘春没调过来前竟然是临沭县局刑警大队的办案好手。

大约半年前,临沭县县委招待所里发生了一起重大案件:一个女服务员被四名歹徒轮奸。那个女服务员是一位县领导的远房亲戚,因为是个哑巴,不好找工作,便安排在了内部招待所做服务员。她是在宿舍里睡觉时被人入室抢劫、轮奸的,下体被撕裂,几乎丧命。作案情节令人发指,影响极其恶劣。

在县委大院里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案件,影响巨大,县委主要领导都作了指示,责令公安局限期破案。书记、县长几乎一天一个电话打给公安局长,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

县公安局承受的破案压力可想而知,抽调了几乎所有的精干力量开展侦破,一个星期后,终于成功认定了一名嫌疑人,并进行了密捕。

为了尽快抓获其他涉案人员,防止其潜逃,需要尽快突破口供。不过那嫌疑人心里素质很好,还有反审讯经验,极其顽固,死硬异常,就是不肯吐出同伙。他甚至还冲着主审人员的鼻子大骂:妈的×,老子出去后一个个治死你们,气焰极其嚣张。几组审讯都无功而返。

口供迟迟不能突破,专案组重压之下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也是必然的。

刘春说着说着似乎有些激动:“督办案件的地区公安局刑警支队领导暗示我们放点大料开开锅。我们明知刑讯逼供违法,也没有办法。刑警大队办案是受很多因素制约的,有时在政治压力面前,连法律都得让位。

动手前,我们先用一条黑布袋将嫌疑人的脑袋蒙上了。这样,即使打了,嫌疑人也根本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不过,搞刑讯逼供的确是要承担风险的,你也知道。我年轻气盛,当时一想到那受害的姑娘,对犯罪嫌疑人就恨之入骨,也上了。

才三四分钟,嫌疑人受不了了,就求饶,招了一个人。这明显是敷衍,领导示意再加点压,我会一绝招,能卸人膀子,就上前动了手。那人杀猪似的嚎叫,再也抗不住了,结果又供出两个,这才齐了。干完后,我给他的膀子复了位,嫌疑人才安静下来了。领导示意我去解头套。谁知我刚一接近嫌疑人,那家伙张开嘴就冲我咬了过来,竟然死命咬住了我的拇指,十指连心,我一下子就疼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才知道,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病床上,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一截手指居然被嫌疑人全咬了下来,还吃到肚子里去了。

我们不能将犯罪嫌疑人的肚子挖开,所以我的手指不可能实现移植了。后来,嫌疑人也被送进了医院,经鉴定构成轻伤。嫌疑人家属抓住他曾入院治疗的事,拿住了刑警队的把柄,避开本地媒体,在外地媒体和互联网上公布了队上刑讯逼供致人受伤的事情。

局里和刑警队都感到了压力,检察院很快就介入了。那个头套保护了战友们,检察院唯一能认定的实施了刑讯逼供的人就是我。

虽然案子破了,因出现了刑讯逼供的情况,出于种种原因,事件只能低调处理。在县里干预下,我并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但被调离刑警队,来到了你们防暴队。让我离家乡这么远,异地工作,可能便于消除负面影响,或许还有保护我的考虑吧。”

刘春又郑重地问我:“如果当时犯罪嫌疑人吐了,会不会把我的手指头吐出来?也许,我就能保住手指了。”

我这才知道刘春醉酒后为什么常常翻秽物了,他一定是幻想着能翻出一节手指来。

我对刘春非常敬佩,想不到他身上埋着这么大的冤屈,还不好对外解释。

不过,就事论事,就今天的事,我也表明了态度,刘春应该向韩利道歉,他用酒泼人是不对的,但刘春拒绝了:“他不该说我是残疾人。我是警察,残疾人能继续干警察么?”看刘春这么倔,我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段时间,刘春和韩利互不理睬。我尽量不让刘春和韩利单独相处,在公开场合里,则多和刘春说话,但其他人几乎没有理睬刘春的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上,我正睡得象死猪一样。有人把我推醒了,我以为是刘春,睁眼一看却是教导员蒋正宝。

蒋正宝问我:“昨晚上刘春几点出去的?”我下意识地看了刘春的床一眼,空空荡荡的,象没有人睡过一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说:“我不知道,我睡时刘春正好好在床上躺着看信呢。”

“看什么信?”

“我也不知道,刘春的信从来不让别人碰。”

蒋正宝告诉我,昨天夜里,刘春和韩利有一场决斗,就在楼前的训练场上,刘春把韩利的膀子卸了。

“他妈的,堂堂的人民警察还给我来这一套,土匪窝里生出来的啊?”蒋正宝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附和着:“刘春也太不象话了,不就是因为一句话的事吗,韩利又没有说错,他就上心了。”

蒋正宝又问:“这两个混蛋这几天有没有干过仗?”

我说:“没有啊,要有我肯定知道。”我把这几天特意看好和照顾刘春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蒋玉宝夸我说:“你倒是个有心的人。”

蒋正宝是从宗世元的办公室里出来的,宗世元已经把将刘春和韩利叫过去了。

“他妈的,混蛋。你们还象不象一个人民警察?谁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蛋。”宗队长的大嗓门隔着八里路都能听见。

我们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吱声。“啪”地一声,象是拍桌子,又象是打耳光的声音。宗队长从来没拍过桌子,也从来打过任何人的耳光啊。

很快,在关于如何处理这件事的问题上,蒋正宝和宗世元的意见有了分歧,宗世元盛怒之下,未免有些不理智,意思是如实上报局里,依法依纪处理,蒋正宝倒是建议不要上报局里,这样会毁了两个年轻人。到底是管干部的蒋正宝想得周全,最后,宗世元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思。防暴队召开了队务会,重申人民警察队伍里绝不能容许出现这种违纪违规之事,研究决定给予刘春队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向韩利道歉。

在队里全体人员会上,刘春承认了错误,但仍拒绝向韩利道歉,他认为韩利不该侮辱人。其实大家心里明白,韩利不过是说出了实话,并没有侮辱他的意思。宗世元和蒋正宝的脸色都很难看,现场气氛非常难堪,没有人作声,大家抽烟的抽烟,掏出手机来看短信的看短信,上厕所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我也去上了厕所,假装蹲大号,防暴大队成立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我磨蹭着出来时会议已经散了,真不知道是如何收场的。

5包法利夫人

“拐子轿”车主们再次进行了上访。防暴队应时出动,迅速前往市政府维持秩序。

“拐子轿”是对本地私自搞营运的残疾人助力车的称号。残疾人助力车本来是为了残疾人的出行方便而专门设计制造的,并不允许来从事商业营运活动,但国家对残疾人的优惠政策被一些残疾人曲解和超范围应用,部分残疾人以没有经济保障为由加入到营运之中。这样,问题就出现了,这种助力车的安全性问题,违规违章行驶导致的交通事故高发、交通秩序混乱问题,打架斗殴引发的治安问题等都很突出。由于残疾人是弱势群体,执法部门在处理时往往要面临各种压力,不敢放心去抓,结果症结越积越大,越积越厚,引起了广大群众的强烈反应。时间长了,市里取缔拐子轿非法营运的政策出台便水到渠成,应时而生了。

为了照顾和保障残疾人的生活,市里承诺在取缔“拐子轿”的同时,将陆续出台“爱心助残十项工程”。接访时,市残联施理事长也向残疾人宣传了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表明了态度:党和政府十分关心残疾人,市政府的“十项爱心助残工程”就是为了帮助残疾人解决生产生活方面的困难。这十项工程是扎实有效的,切实可行的,具体包括:助盲工程;助医工程;助听工程;助行工程;助明工程;助训工程;助学工程;助困工程;助改工程;助培工程等。此外,政府还将陆续协调解决廉租房问题、低保问题和子女就学问题。

市政府接访领导也告诫大家,为美化城市,树立城市良好的外部形象,市政府近期将开展专项整治城区客运市场秩序,打击“黑车”等非法营运行动,作为一名残疾人要遵纪守法,拥护市委、市政府的决定。

但残疾人代表们显然对此不能接受,认为他们搞营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已经成为大家熟悉的谋生方式,大部分人生存环境小,抗风险能力弱,并没有其他谋生能力,市里应该充分考虑到残疾人的实际困难,审时度势的制定出更加科学化、人性化的管理措施。

经过协调,双方的分歧没有一丝减少,对上访者来说,绝不放弃营运的态度是坚决的,强硬的。

此后的几天里,残疾人上访了多次,又扬言要进京赴省继续上访。

针对上访越来越激化的趋势,市里承诺要暂缓取缔“拐子轿”,进一步搞好调查研究,并通过信访部门给了残疾人们一个等待回复的答复,上访人员才暂时回去了,他们明白需要给有关部门留出一个调查研究的时间。

6

这天,宗世元大队长让人叫了我和刘春到办公室去。

我们都不知道是何事,忐忑不安地去了,宗世元让我们坐下,又起身关紧了门。

我还以为是队里要翻刘春和韩利之事的旧账呢,看来不是。

宗世元先问了问我们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情况,更让我们摸不着头脑了。领导做事总是这种做派,就象暴风骤雨袭来时会有一阵风平浪静。过了一会子,宗世元切入了正题,说是根据局领导的安排,队里要执行一项特别的任务,人选就是我们两人。宗队长还特意指出人选是他拍板定下,局里同意的。

我们回到宿舍后,刘春一个劲地抽烟,好象思想还没想通,不过只要吃公安这碗饭,有重大任务部署下来了,你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能摞挑子。

组织上要求刘春利用自身残疾,又是新面孔的特点,扮作一名“拐子轿”车主,尽快接近他们,争取进入他们的圈子或核心层,适时偷拍他们密谋过程或其他犯罪证据,为将来可能的打击处理留下证据。局里决定借鉴外地兄弟市公安机关的处置经验,一旦市里需要,将全力配合有关部门一次性将问题解决掉,不留后遗症。局里有关警种通过对上访情况的录像分析,已经认定了上访事件的幕后组织策划者为一个叫老李拐子的人。宗队长当时还给我们看了老李拐子的照片。他少了半条腿,但配戴了假肢,能象正常人一样行走。据说,他的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在一家工厂车间里当操作工时被车床轧断的。当时人的风格高尚,他甚至不好意思向厂方索要赔偿,认为是给组织添麻烦。事后,厂方也不让他再上班了,每月发工资养着他。前几年,厂子不行了,他想重提老账再提赔偿之事,厂子却破产了。

很显然刘春的任务是艰巨的,相比之下,我的任务轻多了,就是及时与刘春保持接触,单线联系,及时整理上报有关情报信息。

另外,为了保密和便于工作,刘春不能再住在队里集体宿舍了,还需要临时搬出去住,地方已由行政科找好了。他执行任务期间暂不要回来,有事与我联系就成。

行财科弄到了一辆“拐子轿”,交给刘春作为工具。这辆车属于八成新的,看着还不错。我陪刘春去试车。刘春看着那车发楞,仿佛一旦用上来,就是铁定的残疾人了。车虽不是新车,但看着车况还可以,刘春上去试了试,车性果然不错。因为残了一个手指的问题,刘春开车有些不方便,不过很快就适应了。

开车时刘春一直阴着脸,对我这个搭档看都不看一眼。我瞧得出来,他极力压抑着心里的忿恨。

这天,是刘春和我暂时“分居”前睡得最后一晚,他先看了几个钟头的城区地图以熟悉街道和地名,才躺下了。刘春似有大心思似的,翻了一夜的烧饼。第二天,他起得很早,简单地吃了一点,就开着那辆助力车上了街,颇有“下海”一般的悲壮感,分手时甚至没和我说声“再见”。

老实说,这种卧底工作我是第一次遇到,以前一直以为只是电影、电视剧里的事,参加工作后,也偶尔听到刑警大队、经侦大队、国保大队等一线办案单位会用,其他部门却鲜见。至于防暴队隶属的巡警,有时抓卖淫嫖娼时会扮扮嫖客,那更算不得真正的卧底了。刘春到底在刑警队呆过几年,对这种事不感陌生。

7

按照计划,一开始这几天,是刘春自由活动,熟悉情况的日子。刘春需要将自己尽快变成一个“合格”的拐子轿车夫。

刘春知道接触老李拐子之前,要尽量象个开拐子轿的。他明白做便衣工作时,关键是要处处细心,知彼知己,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因为有时一处小细节的失误就足能毁掉一次大行动、一个大计划。还在临沭县局时,有一次遇上群体性事件,有个民警着便衣混在闹事人群中摸情况,因为系了条公安制式腰带,被人发现,挨了一顿暴打,肋骨断了三根,几乎丧命。

刘春决定先到地区师院去,做做学生的生意,找点感觉。学生们单纯,好说话,易打交道。

车流人流不断,刘春的拐子轿在人车的洪流中前后穿梭着,象一尾洄游的大马哈鱼。

在师院门口等客的时候,看得出来,刘春还有些“心虚”,又有些发木。有一对男女从校门里走出来,隔着老远就喊:“拐子过来,拐子过来。去银城网吧。”

刘春很迟疑地探了探头,还拿不准是不是在叫自己。他头一次被人称作拐子,还以为叫的是别人。拐子是本地人对拐子轿车夫的统称,大概因为开拐子轿营运的人好多都是拐子,客人便统统以拐子称呼他们。

那对男女一看就是热恋的学生。男生问刘春:“去银城网吧多少钱?”刘春说:“三块。”男的说:“两块吧,我们每次去都是两块。”刘春就笑了:“上车吧。”

这是刘春的第一单“活”。两个学生上了车,刘春一起步,男的就抱着女的脑袋啃起来了。

这种带棚的助力车很适合在里面亲热,拐子轿的轻型发动机嘶嘶的响声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听着后边的动静,刘春感觉到心里特痒,车把上也有后视镜,但实在不好意思去瞟。刘春直后悔后脑勺上为啥没长了两只眼。

两个学生啃了一路,停车时,男的给了刘春五块钱,说,看你眼睛老实,不多看,就不用找了。

这是刘春的第一笔收入。5块钱拿在手里,他禁不住看了又看。

万事开头难,刘春做成了第一单生意,后边就简单了。

刘春由自己的第一单生意想起了哑巴姑娘做成的第一单生意了。这是她在信上告诉刘春的。哑巴姑娘有一个很俗气的名字,叫李红。李红开始从家里出来打工时,并不在县委招待所干,而是在一家医疗保险公司作推销员。当时的保底工资只有200块,剩下的全靠提成,而且公司还要收2000块的押金。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能做推销员在常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李红却做到了,她认为人们是习惯于同情弱者的,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拿着卡片和资料推销医疗保险有可能收到正常人收不到的效果。现实情况是第一个月李红就吃了个鸭蛋,没有一笔生意“谈”成。第二个月时李红因患重感冒去一家诊所打吊瓶,恰巧遇上了一位因患慢性肾盂炎前来打吊瓶的哑巴妇女。妇女用手语“问”李红是自费还是公费。李红撒慌“说”是“保险公司花的钱”,妇女惊诧不已,李红就“现身说法”动员她入了医疗保险,才让业务开了张。李红对这次成功的推销一点也不自豪,而是脸红不已,因为与其说自己劝人加入了医疗保险,倒不如是说骗人加入了医疗保险。她“告诉”人家可以隐瞒有慢性肾盂炎的病史加入保险,一旦加入后,犯病时就说是新得的病,将来再治就可以不花钱了,费用会由保险公司给报销。出事是在半年之后,妇女因肾盂炎再次入院,却被公司告之拒绝理赔。妇女家属不认,告到了公司,公司便将李红辞退了。

不管怎么说,第一单生意都是个里程碑,这让刘春很高兴。刘春听人讲过一些讨巧的拐子轿不会满大街遛达,而是会到比较好的酒店门口等活,有些色情场所会和出租车司机、拐子轿车夫们达成默契,每送来一个嫖客可以抽头,最少20,多了50,甚至有抽到100的。当然也有客人要求车夫从一些娱乐场所拉小姐过来,同样有相当的好处费。

网吧的旁边是间宾馆,住的多是游客,两三个拐子轿正在外面呆着,边等边闲聊。刘春不打算再回校门口了,也在这里等。

三个车夫正聊得起劲,好象很熟的样子,刘春停好了车,也想加入进去,人家却很警惕。

宾馆里出来两个客人,大热天还穿着整齐,打着领带,一看就属于白领阶层。三个车夫都跑上前,问要不要车,又说附近有“好玩”的地方,可以拉着去,便宜得很。

两个客人并没有理会他们,大概嫌拐子轿的档次低,而是上街打出租去了,几个人失望地坐回了车上。

刘春将车挪近了些,三个车夫见刘春并没有抢他们的活儿,才对他一下子近了起来。有人问刘春收成如何,刘春说今天挣得少,基本没有开张。一人说活不在多少,遇到一个大方的主比在街上开上半天都强。另一人表示附和,也赞这里的人不小气,小费高。

聊了一个小时,三个车夫有两个拉活去了,刘春便离开了,好歹在街上转悠转悠也比在这里干等着强。

今天刘春共做了五单活,大部分是在晚上,不过最后一个活没有收到现钱,坐车的那个年轻人下车后对刘春说没钱了,付给三枚游戏机牌。刘春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没有反应过来,只好收了。

因有了游戏牌,刘春干脆收了工,到优胜路电影院的地下游戏室玩了一圈。

刘春回顾了头一天的情况,感觉没出什么漏子,表现还是可以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自己来的时间短,对有些地方不太熟悉,昨天突击背的地图好多又忘了。不过这也算不上大毛病,有些本地的车主是文盲,若刚从农村上来,客人上了他们的车,甚至不能说某某店名之类的目的地,说出来也无用,他们看不懂,只能说在什么路、什么新村,或是一些大的建筑。相比之下,刘春还不算太差。

8茶花女

在跑车的时候,刘春会与一些拐子轿相遇。刘春仔细观察车主们,果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要么是手脚,要么是脊背,要么是脖子,没有一个全样的。不过象刘春这样的缺失大拇指的情况,还真是一个没有。

跑了几天之后,刘春载的人多了,见识便也广了。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城市也是一片树林子。有些人好交流,上了车就能聊天,有些人是呆鸟,愿意闷着,上了车后一句话不说。有些人不好惹,看着就横,有的喝醉了酒不给钱还威胁打人。对于好说话的,刘春也喜欢与他们闲扯,对于不好惹的,刘春则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总起来,还是好人多,特别是部分女客,有的会说开拐子轿很辛苦,有的说好3块钱到最后给5块钱就不用找了,能让人感受到人间的浓浓温情。

这天,我吃完晚饭后,又看了两集又臭又长的古装电视剧,正想插门睡觉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刘春钻了进来。

他妈的,他竟然不顾工作纪律偷跑回来了。

刘春关上了门,对我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拿出一包东西来,打开,竟然是一笔钱,最大的是一张50的票子,还有10块,5块,2块,1块的,毛票也有。钱虽是好东西,可纸币们的外貌实在不雅,看着没有几张是干净的。我问:“哪儿来的这些钱,怪脏的。”刘春说:“傻不傻呀你。当然是我挣的,血汗钱哪,300多块呢。”我笑着说:“想不到士别三日,就成大款了,钱都论袋子盛了。”刘春问我:“你说这算公款还是私款,队里会不会收回去?”

他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刘春说:“这肯定是私款。”我说:“你净想好事,让你摸情况,你倒挣起钱来了。钱要是私款,你的车怎么不是私车呢。你用公车挣的钱还能是私款。”

刘春马上一脸失望:“你和领导说说,算私款了吧。我想给那个姑娘买个东西。”

我说:“还是你亲自跟领导请示一下比较好。只要把那个姑娘抬出来,领导也不是冷血动物,还能不答应你。”

刘春一笑:“领导正烦我烦得够戗呢,要不是这次任务非要找个有毛病的,还能搭理到我头上。”

我问刘春:“你今天还回去吗,要不就睡这里吧。”

刘春说:“不了,我回行政科给我找的地方去睡,那地方舒服啊,你没见过,改天你去看看吧,一定让你过目不忘。”

我笑了笑,没有强留他。

临走时,刘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开拐子轿真不是人干的活,跑上一天才挣个几十块钱,累啊。”他沉默了一会子,又说:“这几天,我每天都会在师院门口等一会活儿,看着学生们进进出出的,挺羡慕他们的。要是哑巴姑娘也在里面上学多好啊。她才19岁,就被人轮奸了,不知会不会落下毛病。她将来恐怕很难嫁个门当户对的人了,过几年只能出去打工找个外地的,要么就找个死了老婆的,或是年纪大的嫁了。”

9

这段时间,我一天和刘春通一次电话,了解一些情况。我从不主动找他,都是他打给我,在他说话方便的时候。

这次,我问刘春进入角色了没有,他说差不多了,我又问和老李拐子接触上了没有,他说接触上了,一点没有费劲,因为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白天的时候,刘春载着一客人去华友宾馆,路上就发现有辆拐子轿跟着自己后头。刘春以为是同路罢了,不料拐子轿一点没有拉客的意思,一直跟着刘春。到了华友宾馆后,客人下了车,那辆拐子轿就超上来了,下来几个人。

从走路上看得出来,那几个人都是残疾的,不过轻一些罢了。领头的人五十多岁,很黑,长着胡子,穿着一身略显脏的西服,刘春一眼就认出他就是监控录像上的老李拐子。老李拐子上来搭话:“哥们,收获怎么样?一上午打了几杆枣?”刘春也机灵,就说:“刚开张,一杆。”老李拐子上下瞅着刘春,好象对刘春的身份有些起疑。刘春知道城区的拐子轿分两种,有一部分是真正的残疾人驾驶的,但很大一部分根本就不是残疾人,他们打着残疾人的旗号开着这种车在街道上走走停停,随时装人下人,有人的时候就载人,没人的时候就装货。这个家伙肯定怀疑刘春不是个残疾人。刘春赶紧将右手露出来。老李拐子笑了:“我还以为又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冒伪劣,原来是新来的哥们,认识一下。叫我老李拐子好了,有事找我。”拐子一般是别人加到人头上的,刘春对这人自称就是拐子很是惊奇。老李拐子又问刘春的手是怎么弄坏的,刘春就说让机床轧的,要不是消防队员动了切割机,只怕整个右手都废了,拐子就信了。旁边一个人过来,径直掏向刘春的口袋:“你得先交管理费。”刘春有些蒙:“管理费?”那人说:“你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刨食,就是从先到的哥们儿嘴里往外掏呀。不交管理费,怎么行?”李拐子又说:“你这管理费可不是白交的,至少在白天,我们能确保开这拐子轿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残疾人。”

刘春就这样“交”了十块钱,不过,刘春手里也多了个东西,一张名片,严格的说不叫名片,而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李拐子的电话号码。

几天下来,刘春就摸到了不少情况。“拐子轿”车稳速快,享受着国家优惠政策,生意一向不错,健康人冒充残疾人开拐子轿的便多了,而拐子轿们最烦的就是那种健康正常人开拐子轿拉活的,对此,就出现了这些专门负责“查稽工作”的头儿,负责维护他们的利益。老李拐子就是这种角色,所以他要从每个拐子轿那里每月抽头十块钱。刘春想起公安局里负责监督工作的督察队也是这种角色,忍不住笑了。

刘春还发现老李拐子等每天寻查半天,另半天时间会在汽车站拉客。

这回,刘春在车站遇上了老李拐子,他的穿着和上次遇到时一样,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开拐子轿拉客的。老李拐子身着廉价西服,打着领带,穿着皮鞋,有些怪怪的不协调的感觉。在刘春看来,西服,领带,皮鞋,都是文明人用来修饰庄重和显示品位的,是社会地位的象征,而在一个有着主流和精英意识的时代里,拐子轿车夫是没有必要维持这种庄重和品位的。

当刘春凑上前去的时候,老李拐子还记得刘春,一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也知道这是一处福窝。”

刘春说:“我家里穷,不得不多挣点,新手上路不着道,还请拐子叔多关照。”

老李拐子就笑了:“嘴巴还行,你想多挣点,谁不想挣点?”

一辆拐子轿回来了,停在了他们身边,下来一个拐子,拄着两根拐杖。老李拐子指着他对刘春说:“这是我儿子,叫他小拐子吧。”

小李拐子个子小,比刘春几乎要矮半头,不过,身子的肌肉很结实,很象潘长江说过的一句话:浓缩的都是精品。

小李拐子残的和老李拐子几乎一样,也只有一条腿,是上初中时遇车祸所赐。

刘春主动给小李拐子敬烟,他也不客气,冲刘春笑了一下,就接了。

此时,一辆郊县来的客车停了下来,众多拐子轿车夫一拥而上,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堵上了。乘客一下车,就有车夫上前强拉客人。

刘春没有挤到前面去,老李拐子已拉到了两位女士,对刘春说:“你他妈的充什么斯文,好胳膊好腿的落在了那几个瘸子后面,还想多挣两个?”说得刘春一阵脸红。

“你把她俩拉到‘亚龙纺织’去。”老李拐子居然把他的活儿让给了刘春。

刘春一下子和老李拐子近乎了起来,女士已经催着开车了,刘春道了声谢,便启动了车。

刘春拉完活回到车站时,李老拐子已经出去了。小李拐子正在纠缠一个男客,男客要去市人民医院,出价3块,小李拐子要4块,最后还是小李拐子让步了。

老李拐子说得太对了。和小李拐子比起来,刘春充分地体会到了自己的腿好使唤,是个大优势,能抢活。现在李拐子爷俩都不在,没有什么可谦让的,可以和其他拐子轿猛抢了。刘春果然抢到不少活,一上午就挣了三十多块钱。这在车站里的一堆拐子轿里算是高收入阶层了。

没活的时候,刘春就凑着与老李拐子闲扯,老李拐子似乎对“拐子轿”懂得极多,比如知道有很多种叫法,郑州叫“残的”,长沙叫“啪啪啪”,梁山叫“招手停”,武汉居然叫“麻木”,真不知道湖北佬是如何起的名,让人怪搞不懂的。老拐子有些卖弄知识,还问刘春:“你知道,北京人有什么叫法?”刘春说不知道,老李拐子就说:“人家叫‘瘸B乐’,北京人真会叫,他妈的,我们瘸胳膊瘸腿的多,瘸B的还真少见。”

话题的敏感让其他的拐子也来了兴致:“他妈的,我们要瘸也不是瘸B啊,应该叫‘瘸屌’才对。”

老拐子又说:“还是你小子实诚,说话着道,要不把你的裤子扒下来,看看你的第三条腿是不是真瘸了。”

那人就赶紧捂住了裤裆。三剑客

在和其他拐子聊的过程里,刘春发现他们对老李拐子都很佩服,认为他有头脑,对各地对待残疾人助力车搞营运的政策都知个一二,对本地将实施的取缔一刀切的做法也有看法,要不是他,拐子轿们早散了,也闹不起来。

刘春问老李拐子:“听说市里要重新研究取缔拐子轿的事,我们怎么办?”

老李拐子说:“还能怎么办,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搞营运,市里不同意,就闹下去。现在的官就怕闹,你软他就硬,你一闹大了,他就软了。过两天,可以再捅他们一家伙。”

刘春将情况反馈上来这后,我综合整理了一下,给宗队长汇报了一次。宗队长让我告诉刘春进一步摸情况,注意收集最原始的,原滋原味的那种,特别是关于老李拐子的思想动向一定要摸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既正确地服务于领导决策,又能搞好处置工作。

我将宗队长的意思向刘春作了传达。

10

刘春让我弄些磁带来,他知道老李拐子是一个戏迷,喜欢听吕剧,《卷席筒》、《李二嫂改嫁》等几盘破带子他都听烂了。

我应下了。吕剧这是山东的东方戏,磁带品种少,反过来倒过去就那么几盘。我跑了好多家音像店,才买了几盘回来。

第二个月,交“管理费”的时候,刘春没有交钱,而是交了几盘磁带如《三拉房》、《喝面叶》、《姊妹易嫁》什么的,老李拐子的眼睛都亮了。

很明显,几盘磁带的作用显出来了,老李拐子、小李拐子都对刘春的识相很有好感。

平日没活的时候,侃累了,老李拐子就在车里放戏带,嘴里哼哈有辞,似很沉浸其中。

小李拐子对吕剧不是很热,整天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就喜欢拉活。

老李拐子看着儿子忙活,对刘春说:“傻小子小时候学习还是不错的,那时他想上学我没钱,现在我有钱了,他又不想上学了。他妈的,他不光是拐子,更是傻B。”

老李拐子又问刘春上学的情况。刘春说:“只上到初中,就出来混了。”

老李拐子也骂刘春:“你他妈的也是傻B拐子。”

刘春就说:“对,傻B拐子,傻B拐子。”

车站的夜活也不少,刘春发现老李拐子夜里是不出来的。

夜里,车站里的拐子轿甚至比白天来得更多,但司机多是正常人。有些假冒伪劣慑于老李拐子的盘查,白天拉客还有些顾忌,晚上就为所欲为了。

以前,刘春不习惯夜里跑出来逛街,现在干起活来反而没有这种感觉了。夜里凉快,又没有老李拐子需要对付,来来去去的,倒不失为自由自在。

刘春本来不需要出“夜工”的,可他愿意干,也干得热火朝天,这让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夜活要的价普遍要比白天高,刘春和人讲价时,底气也变足了。会夸张地将右手伸出来,亮出三个或是四个手指头,表示价钱,虎口的茬子一样的伤痕就暴露了出来,能“震”住人的眼睛,能让人生出同情之心,爽快地答应他的出价。刘春的“生意”居然不错,夜里十一点收工前都能跑上好几单活。

有些人坐车,一开始并不先讲价钱,往往一屁股坐上了,说出地名就让起步。刘春知道这种人往往是常坐车的,知道价码,要么就是比较大方的人,不会在乎三瓜两枣的小钱。刘春就会在半路上和客人套近乎,编出一番身世,用意不过是多得到报酬。刘春从来没有感到挣钱如此让人上瘾过。

11

黄静说有临沭县公安局的公函,交给局领导的,局领导已阅,批示交给刘春。听说政工科的干部还要专门和刘春面谈。

原来刘春一直在向原单位对自己受伤的情况争取一个说法,只是没有向队里和同事明说罢了。函上明确地指出了,鉴于种种原因和目前的政策,临沭县局只能维持原来的处理决定,不能将刘春的情况定为因公致残。

黄静对我说你不是和刘春住一块吗,就由你转交给他吧。黄静不知道刘春有任务的事,也不知道他已经搬出去了。我没有点破,先接了下来。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如何告诉刘春这个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也许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自己看看函件才好。

我在等刘春的电话,到下了班快半个小时的时候,刘春终于来电话了,简要地介绍了今天的工作情况,又说要去看望一个拐子,是我知道的那个小李拐子。

原来,今天中午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乘坐刘春的车后,付给他一张50元假币,刘春找了48元零钱给他。那人走后刘春才发现50元钱是假币,就追赶过去理论,两个人动起手来。不料,那人身体十分强壮,个子又高,刘春竟不是对手,眼见就被打倒在地。小李拐子正好经过,停了车拄着拐就下来了,一拐仗打到了那人膝盖上,摞倒了他,刘春才占了上风。不过,小李拐子的胳膊也被那人用砖头砸了一家伙。

本来依小李拐子和刘春的交情,他完全没有必要施以援手,却毫不犹地帮了刘春。去小李拐子家里看望一下也实属必要,再说这也是密切与老拐子关系的一个大好机会。

我说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刘春说等我回来再说吧。

我决定晚上去刘春住的地方等他。那地方在小商品城南边的黄营,我还没去过呢,只听说是个外来人口的聚集区。

我到了后,发现刘春住的屋不过是临街的一间破旧的民宅,整个屋里除了两张床,一个破桌子外,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家具。

和刘春同屋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稚气未脱的小青年,在附近一家工地上打工,已经回来了。我和他聊了起来。

就在这间只有一张门板大小的简陋房间里,一个月的房租竟然要200块钱。小青年和刘春一人负担100块,显然他并不知道刘春的身份,更不知道刘春的房租会由公家出钱。小青年指着一条街说:“这一带全是这样的屋,不光小,还又闷又热。现在是夏天,很多人就铺张席子睡在马路边上,没人管,也很安全,只要在早上扫大街的环保工人来之前起来就没事儿。”他将一张席子从屋里取出来铺在了路上,先准备好了“床铺”。

我问小青年知道和他同屋的大哥是做什么的么?他说知道啊,开拐子轿的,牛着呢。我说开拐子轿还牛啊。他说听说市里不让开了,他还要加入进来,和政府对着干,能不牛?

我想起刘春曾说起过开拐子轿出汗多需要天天洗澡的事,便问他这里能洗澡么?他说当然能洗了,我和大哥每天都洗,我在工地做泥瓦工,他开拐子轿,每天都出很多汗,不洗不行。因为屋里没有煤气灶,隔不远有个卖开水的人,一暖瓶开水2毛5分钱,一次买四瓶回来,倒在大盆里,就可以洗澡了。

小青年对刘春似乎很佩服:“大哥仗义啊,上次我们屋里遭了小偷,我没钱交房租了,还是大哥给我垫上的呢。”

小青年还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刘春老家的哥们,开出租车的。他一脸羡慕,直说泥瓦工不如拐子轿,拐子轿不如出租车啊。

聊了很长一会子,我也没有等到刘春回来,就辞了小青年回来了。

12

第二天中午,我在一家比较考究的烧烤店定了两个位子,头一次主动给刘春打了电话,问他说话方不方便。刘春说方便。我说:“我在‘韩国烧烤’呢,你完事后来吧。我要犒劳犒劳你一下。”

刘春好象闻到了肉香,咽了一口唾沫似的,说话都一顿:“我马上就到,五分钟到不了就是孙子。”

过了十分钟了,刘春还没有来,已经当上孙子了。我看了看表,隐约听见店门外好象有些嘈嘈杂杂的声音,我起了身从窗外一看,发现刘春正激动地和迎宾员说着什么。我马上明白了,肯定是迎宾员不让刘春这种人进来。我马上赶了过去,果然是这样,那迎宾员把刘春当成混饭吃的人了。

我对迎宾员说:“这是我请的客人。”迎宾员连忙说了声对不起,又鞠了一躬,刘春才被放行了。

刘春落坐后,还在骂迎宾员狗眼看人低,嫌他穿得差,又一身的味儿,楞不让他进。

我笑着说:“这就对了,说明你已经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拐子轿’了。”

我让服务员上了酒水,马上走菜。

刘春又热又渴,启开一瓶啤酒对瓶就“吹”了起来。

吃饭时,我问他昨天的事怎么样了?

刘春拿出几张一百元的票子来,冲我一晃:“你猜我们今天做了啥?”

我一看那票子好象有些问题,不象是真的。

刘春说:“我们去找昨天给我假币的那孙子去了,我知道他在声远舞台上的车,八成就在附近上班,果然一兜就兜住了。好家伙,一见我们几个,吓得就尿裤子了。”

我说:“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们别搞大了,收拾一下就行。”刘春又笑:“别人可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心里有数。再说那家伙才挨了两耳光,就从兜里掏出一摞假币来求饶,一摞钱呀,有好几千呢。我也分了点。”

我也笑了:“你也知法犯法,卷黑道里去了。”

刘春说:“谁叫你们让我干这活了,我要跑到黑道里也是你们逼的。吃没地方睡没窝的,我吃过的苦你们哪能看到呀!”

我说:“我看到了,我昨天去了你住的地方。”

刘春没有作声,好象被触动了什么。

我给他夹了一块烤肉,刘春大咬了一口:“他妈的,我才干了多长时间,遇上的事还真是不少,要是换了别的干得长的拐子轿,还不知见过多少事。他们遇到的拎抢包、扒窃、交通事故、抢劫、盗窃、诈骗、卖淫嫖娼……哪个拐子轿不能说上一大串出来?”

我说:“这是肯定的,这行业遇到的治安、刑事案件肯定不少,只是好多案子根本就没有报案,基层公安机关都不掌握。”

刘春说:“他妈的,每一个拐子轿都是一座信息源啊,要都利用起来,不知能破多少案子。还有那些出租车司机,更是宝藏呀,可惜我们利用得太不够了,咱们这里的刑大(刑警大队)我不太清楚,反正临沭刑大,利用得太不够了。”

刘春又俯在我耳上说:“拐子们知道市里解禁拐子轿营运的可能性不大,要商量继续上访,向政府施压的事,也叫了我,地点就在老拐子家里。”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刘春他真是好样的。

我也小声说:“‘家伙’你都带上了。夏天衣服少,藏不住东西,不利于完成这类任务。”刘春说:“有行动技术上的人帮我呢,他们那帮子能豆子,什么东西搞不颠!”

我一下子放心了。

我感觉刘春越来越接近任务的完成了,真替他高兴。

吃完了饭,我说:“今儿就坐你的车了,现在我是你的客人。”

刘春板住脸说:“请问大爷到哪儿耍去?”我说:“不远,也就北京、上海地转转,你看着拉吧。”

刘春说:“客官做好了,车费看着给,一万两万的就成,多了不要。”

我说:“你这个车夫架子太大,坐你的车还得先请你的客。”

刘春说:“屌。说正经地,我现在带你去看看我是怎么做活的。妈的,出力的活虽累,心倒是不累,有时感觉强似在机关里上班百倍。”

到了拉客处,我下了车。

我把一个信封拿出来交给刘春:“刘春,这是临沭县局发来得公函,你回去看看吧。不要着急,一切都会变好的。”我实在不好向刘春开口谈他的事了。

刘春的手抖了一下,将信封接过来,看也没看,一下子就塞到车里去了。

这时,一妇女走了过来:“拐子,去银座多少钱?”她对刘春称拐子,刘春好象并没有在意:“大姐坐好,我的车便宜。两块。”妇女道:“两块,太贵,你这拐子不实诚,我上回坐别人的车一块五就行。”刘春一笑:“大姐净忽悠人,哪个拐子要是一块五拉你,我把头割给你。”妇女嘴里说着贵,屁股却一扭就坐进去了。

刘春冲我一眨眼,但没有笑,就上路了。

刘春这么快就习惯人家叫他拐子了。

13

两个月后,市里的意见明确下来了,依旧严禁拐子轿进行商业营运活动。很显然,市里的决策是出于考虑多数群众的利益而作出的。

很快,市信访、交通、公安等部门纷纷出台了相关工作措施,市残联更增设了信访接待处,抽调业务骨干设立了残疾人求职登记、职业指导、安置残疾人就业咨询等窗口,公布了接待电话,公开社会招聘残疾人信息,努力帮助残疾人解决实际生活困难。

意料之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在老李拐子的策动下,部分拐子轿车主对上述工作措施进行了抵制。

拐子轿车主大规模集体上访活动又一次到来,拐子轿比前几次来得都多,有数百辆,将市政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道路已经被完全堵塞。上访的残疾人甚至按照计划,集体躺到了市政府门口,远看象地上堆了一大片水泥袋子,完全堵住了进出道路。据悉,老李拐子已经想方设法通知所有的拐子轿都到市政府这里来,还派专人在路上拦截不参加上访的拐子轿。

110报警服务台接到多起群众报警,反映有人殴打拐子轿车夫。

交警迅速对道路进行了交通管制。不光防暴队全员出动,市局陈局长也带领部分警种、分局负责人和民警赶到了现场。其实,针对上访升级问题,公安机关根据掌握的情报信息专门制定了处置工作预案,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拐子轿围堵政府大门已近一天,严重干扰了政府机关的办公秩序。下午的时候,陈局长召集了现场警种、分局负责人紧急会议。宗世元开会回来后,向几个副队长布置了一下工作,大家都有些紧张起来,感觉要有所行动了。

宗世元安排完任务,放松下来,见现场气氛有些紧张和沉闷,为了缓和大家的情绪,就提议大家讲讲笑话逗乐。他率先讲了一个,说一个富婆去夜总会找男陪寻欢,妈咪问她需要什么样的,富婆说要身体好,人可爱,收入低,纪律严,能吃苦,愿奉献,功能强又长期受压抑的,妈咪回身叫道:公安局的同志接客!

我们哄堂大笑起来。好几个躺在地上的残疾人坐起来了,好奇地看着我们。

刘春也到现场来了。他已经被召回,本来可以留在队上休息,但他主动要求参与执行任务,这让我很感动。刘春的兴致很高,看得出来,他是以一个功臣的身份来参加处置工作的。也许是自我感觉好了,刘春也接着别人主动讲了一个关于残疾人的笑话。刘春主动提到残疾人的话题很出乎大家的意料。我们都不觉得好笑,可还是都笑了。只是感觉应该笑,所以就笑了。人的笑也是可以作假的。大家笑得很假,感觉到了肌肉的僵硬,所幸刘春并没有抬头看人。这让大家如释重负。

很快,根据市政府的要求,陈局长宣读了《现场通告》,重申公民必须通过合法的渠道表达诉求,要求上访人员迅速离开现场,恢复现场秩序。但上访人员并没有任何离开的迹象,二十分钟后,陈局长下令处置警力将少数为首分子进行强行带离,其余参与人员全部驱散,尽快恢复现场的正常交通和办公秩序。我们防暴队负责将躺在门口的上访者架离现场。民警两人一组冲了上去,将一些人扯起来就往远处架。

我和刘春走了过去,我们面对的是小李拐子。小李拐子一见刘春过来,主动就站了起来,我说:“你怎么不躺了?你躺啊。”

小李拐子并不睬我,睁大眼睛发疯似的瞪着一身警装的刘春,突然说你也是残疾人。刘春说我是公安。小李拐子说你也是残疾人。刘春说我还是公安。

小李拐子猛得推了一下刘春:“你他妈的和我是一样的,却胳膊肘子往外拐。”

刘春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下子被激怒了,反手一推小李拐子。小李拐子只有一条腿,却站得象根桩似的,竟然没有动弹一下。刘春又一推,还是没有推到他,却把他的拐杖碰掉了。小李拐子蹦蹦跳跳地站着,躲着刘春的手,象个负隅顽抗的拳击手。

只有一条腿的小李拐子在刘春面前竟成了不倒翁。

刘春眼红了,扭过小李拐子的一条胳膊,猛一使劲,小李拐子捂着膀子一声怪叫,象一截破椽子,甩到了地上。

14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以老李拐子为首的上访骨干分子被公安机关拘留,并以聚众扰乱办公秩序罪被依法起诉,据说,证据之一就是刘春偷拍的策划密谋过程和向普通拐子轿车夫强行收取“管理费”的录像。

残联、交通、信访等部门组成了多个联合工作组,全力靠上工作。残疾人群龙无首,最终放弃了继续抗争的道路,顺应了政府部门的安排,各自谋生去了。

防暴队顺利地处置了一起重大群体性事件。不过,象这样采取强制措施的案例毕竟只是极少数,一般情况下,防暴队在处置群体性事件中起到的只是维护治安秩序的角色,并不实际介入。

在不执行任务的时候,防暴队就以训练为主,训练完毕便转入巡逻工作。防暴队毕竟还是巡警的一部分。

巡逻分车巡和步巡两种,队上很快就要分组了。副队长们分头征求了一下个人意见,王副队长找我谈时,我主动要求要和刘春分在一组,王队说刘春就不再考虑了吧,他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说我最了解刘春,还是让他参加的好,他练习使用左手已有相当一段时间,开拐子轿、拿警棍都没问题,巡逻、执行任务自然也可以。我对刘春在执行任务中表现出的智慧很是赞赏,所以我的态度也是坚决的。王队答应会和宗队长、蒋教导员反映,再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老实说,刘春本人是很想参加巡逻的,老在内勤室跟着黄静干,能把他憋疯了。但刘春没有找领导谈自己的关于分组的想法,不想在此事上与领导意见相左,因为他还有其他的考虑。临沭县公安局不能落实他的因公致残问题已成定局,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本地公安局里,不想让这事干扰了领导研究他的大事。不过,很快,刘春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政工科的干部找刘春谈了话,他的伤残之事不是在这里出的,本局没有义务给他一些说法。刘春本来以为以自己的卧底之功是可以和组织上讨价还价的,但这种事是一事一议,一码对一码的,组织的决定和原则容不得讨价还价。

所幸的是组织上考虑了我要求刘春参与巡逻的想法,分配结果出来时,我和刘春都被编入了步巡组,而且是搭档。步巡组按两人一组设置,领导安排我和刘春搭配是有用意的,不光因为我俩的关系好,更因为我长得又高又壮,对刘春的缺陷也是一种弥补。

分完组这天,分到步巡组的同事们到了一家饭店喝联络酒。大家人都到了,只有韩利没有来。防暴队在公安局里属于清水衙门,办公经费不是很充足,又没有外快,聚餐的花销便很棘手。有人说这次喝酒用的是刘春开拐子轿挣得钱,那么这顿酒分明就是刘春请的了。看来韩利没有来,对其中原因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期间,我上厕所时,刘春也在里面,我问他:“你把挣的钱都交上去了?”他点了点头。我哗哗地尿着,冲他说:“你傻啊你。”他突然问我:“你退了休后想做什么?”我说:“你想得真长远啊,咱们的事业还没有起步,要退休干什么?”刘春说:“你总会老吧。我是问你将来,将来退了休干什么?”我说:“还能干什么,养养花种种草,颐养天年呗。”刘春说:“我退了休,就去开出租车,自己挣钱自己花,再不看别人脸色,一准两个字:舒坦。”

刘春出去后,一人从内间里出来,竟然是宗世元。我吓了一跳,幸亏我们没有说领导的坏话,要不然就麻烦了。宗世元嘟囔了一句:“毛病!天生就带着一股没有出息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刘春。

聚餐结束后,刘春又喝醉了,我扶着他到了我的房里。他现在已经搬回来住了。

刘春吐酒了,他躺在床边子上,每次一仰直了脖子,脑袋往前一挺,嘴里就喷出一大股沾乎乎的东西,带着刺鼻的腥气,让人作呕。屋子里刹时迷漫着一股浓重的酒臭味。吐得差不多了后,刘春将手伸在床沿上,呼呼地喘气,喝了我递过去的一杯开水后,才慢慢地睡着了。我拿起扫帚和簸箕过来打扫,谢天谢地,他终于没有把手往这堆恶心的秽物里划拉了。

桌子上有一个盒子刘春没有看见,这是我出去买的礼物,我打算明天给那位哑巴姑娘寄过去,当然要写上刘春的名字。

15基督山伯爵

刘春平静地接受了组织对自己的安排,和我一块上街步巡。

有时我们巡逻一上午,刘春也没有几句话,最喜欢的是用左手摆弄警棍。时间长了,我感觉有些憋闷,想劝刘春放开一起,他的事以后还是有机会给局里再做工作的,但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刘春很留意街上的出租车,有时会停下和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们闲扯。刘春似乎很怀念以前的拐子轿生活,按他的话说就是:“真他妈的不如去开拐子轿。”

偶尔遇到一二个以前“共事”过的拐子轿车夫,刘春马上就能兴奋起来,追上前去与其搭话。人家都已经知道了他曾经混在拐子轿里做卧底,并把老李拐子送进了监狱。不过因为刘春人不坏,人家对他倒没有什么看法。他们说话时,我会在一旁看着,一边留意着路上有没有巡查的警车,大队领导会时不时地对各巡组的巡逻时间、巡逻密度以及有无消极怠工、闲坐聊天的现象进行督查。我不想刘春因此留下负面记录。

出事是在我们开始步巡第二个月的一天晚上。

那天是周末,路上的车很多,回家的人很勿忙,没有人关注两个普通的巡警。

到了杨柳广场的西角时,我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大对劲,一回头时,一辆带棚的机动三轮车已经从背后飞驰而来,将毫无防备的刘春抵到了墙上。

刘春的整个身子都陷进了墙和车子中间,被车子挡住。车的前轮下有一条腿伸着,裤子已经沾满了土。

驾驶室里,小李拐子大口地喘着气,睁大眼睛瞪着车前面。一只手露在外面,四个手指头是伸着的,没露出来的那截就是缺失的拇指了。

小李拐子木木地瞪着那手,好象在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刘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