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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她从船上来

-2019 年 1 月 16 日Ctrl+D 收藏本站扫描 星月文学 二维码,微信也能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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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再写类似游记的文字,这年月,说故事总比谈心情来得实在。当然,故事地杜撰必须建立在相当的真实性之上,否则就难以自圆其说了。假期总是有着足够时间和空间来发生故事的,就像巫婆手里用来占卜的水晶球,假日旅行也是作者创造的根基与来源。其实,以人生的长度概念而言,我们一生都行走在一场未知的旅途当中;既定轨道的偶发事件虽然不会更改看似的平淡,却也往往让我们心存戚戚,就像,这次旅程中我与艾米的相识。

黄昏

船靠码头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倦鸟归林。远远地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大红的短袖T恤让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手里拎满了包包袋袋,还得小心翼翼地穿过狭小的甲板上岸,行动有些缓慢和滑稽。夕阳从背后投射过来,勾勒出她紧实的胸部曲线,窈窕的腰臀并没有因为负重而松懈下来,很是动人。

“嗨,累了吧!”我帮忙接过她的行李,盘算着怎样的开场白会让彼此自然一点。

“叔,等久了吧,我也不知道坐船会这么慢哟!”她倒是没有初见的怯生,只是那一声称呼叫得我心里有些憋闷,十年的差距有那么大辈份吗?

直到晚饭的时候,我才终于有机会仔细领略这位“俗女”的风范。她的模样谈不上漂亮,五官甚至有些平淡苍白,在我打量的间隙,她已经很厉害地扫光了一盘凉拌白肉和大部分红烧鱼。酒足饭饱之后,她的眼睛里有了些许活泼的光彩,问题也随之而来。

“叔,这白肉味道怎么这么特别呀?鱼倒是还不错。”

“李庄白肉是当地特色,当年内迁至此的同济等许多所大学的学生都喜欢用这玩意儿改善伙食”,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去征询女性的同意,随手燃起烟卷,“鱼?当然好吃啦,100多块一斤嘛!”

她吐吐舌头,不再吱声。钢琴教师

去古镇旅馆住宿登记的时候,我偶然看到她身份证上赫然写着“艾米”两个字。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自己的真实姓名做网名,这丫头,蛮个性。

旅途的劳顿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精力,她饶有兴致地说了好些自己的事。

“在洛城那个小地方,很少有人去天涯社区,没人会认出我的,呵呵。”

“原来在网上真的可以征到同行游伴呀!呵呵,就是没想到会是您。”

“平时的工作好无聊哟,这次出来一定要好好玩儿。叔,你说是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妞妞的电话时间到了。

“爸爸,越南好热啊!你想不想妞妞?原来这里也有咖啡卖哟,我回来就买给你。妈妈说电话(费)好贵的,明天再给你打吧!爸爸拜拜,啵!”

夜雨淅沥哗啦的下来,多少灭了些白天的火气,小镇在这个时候格外安宁清爽。我生活的城市就在李庄附近,但离艾米的洛城却很远很远,或许,这也是当初在网上应允艾米邀约的理由之一,正如她所说“没人会认出我的”。凌晨零点,雨还在下,有个熟悉的号码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出现在我的手机上,这一日,走得有点漫长。

清晨

李庄的天醒得极早,5点多钟第一班船驶入码头的时候就已人头攒动,十分热闹。慧光寺里的僧侣闭门谢客休习早课,我只能打望寺庙旁修建精美的老防火墙,消磨时光。艾米倒是很快便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扎堆儿于一群晨练的大爷大妈中间。

“叔,看我跳得好吗?”毕竟是读师范的,有功底,纤小的身段舞动起来还像那么回事。我笑了,冲她竖起大拇指。小丫头更得意了,踮起脚尖来了个有难度的定点旋转。晨雾里的水汽未散,沾湿艾米齐眉的刘海和卷翘的睫毛,在日光中闪闪点点,我很恍惚。喜欢舞蹈,每次音乐响起,眼前都会浮现一个律动的身影:高挑纤瘦长发挽髻,低眉颔首之间全是无法言语的深情。那双银色系带的高跟鞋无数次闯入我的梦境,又无数次消失在漆漆夜里,仿佛无法摆脱的梦魇。艾米终于闹腾完了,跑来拉着我的手说:“叔,走吧。咱们看梁思成的故居去!”

说是名人的故居,实际上就是几间欠缺修缮的旧房子,委实不值那五块银子的门票,也不知艾米怎会对这里充满兴趣。几十年的变故已经让我们找不到当时那份清幽雅致的气息,一个比艾米小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收过门票后不见了踪影,任由我们在这里尽情凭吊旧日人情。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介绍,省去我很多口水。艾米脸上有一种庄重的神情,难得一见的安宁。她对四眼梁兄的兴趣好像并不大,站在梁夫人林徽英的照片前,艾米的眼神却有些空洞。“怎么,小丫头也喜欢看美女?”她并不介意我的打趣,喃喃自语起那首著名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见她如此喜欢,我遂讲了些关于林美人的小故事,其中当然少不了她与梁思成、徐志摩二人著名的三角恋情。

“两个本该成为情敌的男人最后却做了朋友,这可能是最有中国特色的爱情故事。”

“如果是两个女人呢?”艾米狡黠的发问让我倍感仓惶。

“你认为呢?”

“要么争取,要么消失”,她的目光黯淡下来,“总之,是不会选妥协的。”

从梁思成故居出来,穿过一片横七错八的农居,我们径直来到李庄著名的羊街。清幽洁净的老街,斑驳灰白的旧墙,再难以寻觅当年这里进行牲畜交易时的喧闹嘈杂。拐进旁边一处人家,小巧别致的四合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艾米说洛城也有很多这样的建筑,感觉跟回家似的,挺亲切。院儿里住的一个中年男子接过我递的烟卷,熟络而热情地同我们攀谈起来:“抗日战争时期,李庄是最早接纳内迁大学的地方,同济大学、中央研究学院、中央博物院等好多高等学府都来过这里。我们这儿还是最早点灯泡的小镇,当年由宜宾接出一条专线往李庄供电,用得还是西门子发电机呢!”他邀我们同饮当地的一种特制清茶,香淡甘甜,如这里的人一般充满了含蓄温婉的内容。

午后我的名字叫红

回旅馆小憩。艾米将换下的鞋子扔在门边,转眼就没了人影儿。洗脸的时候,顺手把丫头鞋子上的泥土擦了擦,整理干净后晾在门边。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坐在内堂的竹凳上,我忽然很思念远方的女儿,不知道越南的太阳会不会晒黑我白白胖胖的小妞妞。

“吃饭啦!”从旅馆的厨房里传来艾米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尝尝我的手艺吧!”艾米一脸骄傲地将我拉到饭桌旁,“犒劳犒劳您优质的导游服务。”仔姜肉片、炒土豆丝、青菜豆腐汤,蛮丰富,这丫头,还真鬼灵。

“开动!”我也不客气。逛了大半天,我真饿了。

距小镇2.5公里的石牛山上有一座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旋螺殿。全木斗拱结构,呈八角形状,整个建筑没有使用一颗铁钉,均由斗拱承受屋面重量。殿内顶部藻井形成网络状的花纹,旋螺殿因此得名,建筑大师梁思成对他评价极高:“其梁柱结构之优,颇足傲于当世之作”。我和艾米一致认为这是“李庄四绝”(百鹤窗、螺旋殿、九龙石碑、奎星阁)里唯一有份量的看点。

一群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山边的公路驶过,引起我们的注意。“这地方还有领导视察?”艾米纳闷地望着我。“谁知道呢。”我揽过她的肩膀,转到后面一处名叫“龙凼”的水潭看风景。终于等到了,我暗自庆幸。

下山的时候,艾米忽然很严肃的盯了我半天:“叔,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嗯,这倒没仔细想过,没有吧。”

“你不是人!”

“啊?!”

艾米用一种敬仰的眼神望着我:“简直就是一台多媒体电脑,厉害!”

有点别扭的赞许也让人很受用,这丫头真不简单。

静夜

在奎星阁被服务员告知,赵老一行人等都到月亮田赏荷去了。对门的“民乐茶园”传来一阵不太流畅的乐声,原来是一对玩乐器的老人。花上五毛钱沏碗茶,随便捡个座位坐下,清凉的江风却吹不静我有点烦躁的心绪。

老头子看完我的手稿之后,冲随行的小保姆嘟了嘟嘴,示意她离开。“有些地方还是需要斟酌地。”他紧拽稿纸的爪子已经布满沟壑,臃胖的脸上全是我熟悉而厌恶的贪婪表情。

“所以还需要赵老多斧正!过去您是我的老师,现在您是我的领导,学生好多地方还得仰仗您呢!”我努力使自己的语言流畅,表情自然。

“哈哈!”老家伙大笑起来,“你还年轻,只要善于把握机会,还是有可能的。”

诺诺应允,点头哈腰,我知道这一次我“成功”了。

江水缓缓地拍打着堤岸,送来习习清风,我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酒精,燃了多少烟卷,脑袋有点晕,可又异常清醒。万里长江第一镇,李庄,在夜的包围下依然固持他特有的气质——九宫十八庙都睡了,他醒着。我们的生活其实是无奈的生存形式,交换只是继续生命的一种普通手段而已。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像“民乐茶园”里的两个老头那样怡然,也永远走不进艾米他们年轻的世界。我不想承认,可我的确被抛弃了。远处的江面上飘零了一只小船,黑漆漆的,一起一伏的孤独着。在酒的催化下,很多人事都闪烁于眼前,我格外地想念舞蹈。

上午呼吸秋千

雨下着,很大。我醒来的时候,艾米刚把洗好的衣服晾上。她很严肃地责备了昨晚我独自醉饮的行为,认为那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我懒得同小丫头理论,打算洗把脸清醒清醒。

她依在门边,吊儿郎当地冲镜子里的我说:“在你稀里糊涂的时候,你叫了‘妞妞’这个名字100次。”

“那是我女儿。”

“可是,”她长长的睫毛低下下去,我看不到她的眼睛,“还有一个女人的名字你叫了1000次。”

“哦,是吗?”我猜艾米是对周星驰过于迷恋了。

她是什么时候抱住我的?还是我先吻了她的额头?我记不太明白。隔着后背我依然能感觉到她起伏的胸脯以及局促的呼吸。一把抱住,熟练地解开衣扣,我的亲吻像雨点一样落在艾米的身上。她的手臂慢慢从我身上滑下来,整个人都彻底松掉,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是不是跟你做过,也就可以跟他做?”艾米的问题很模糊,苍白的脸孔面无表情。她的目光干涸空洞却又透着股摄人心魄寒气,让我不颤而栗。

两个人衣衫褴褛地躺着,其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说:

“那天,也是像这样下雨,我和他一起去采购结婚要用的东西。站在商场门外的屋檐下,看着身边的男人同其他路人一样陌生,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心里。这辈子,真的要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过吗?我知道,我有一万个理由寻找幸福,但是,我只有一个理由接受生活的现实。”

艾米整理好衣服,起身离开。临出门时微笑着说了声再见。那幅模样如此熟悉,可我怎么也记不起它的出处,头晕乎乎的,我又睡了过去。

傍晚

等我彻底清醒已是傍晚时分。艾米的房间空无一人,床上的纸盒子里装着一双银色系带的高跟舞鞋。

拎着鞋追到码头,最后一班船刚刚离开。远远的,我似乎又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一点点融入玫瑰色的黄昏中。扑面而来的水汽打湿了我的眼睛。我终于记起,曾经,有一个爱跳舞的女人对自己说:“这辈子,我要你吃我做的饭,穿我洗的衣,睡我铺的床……。”

船开走后,假期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