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狂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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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年4月1日星期天晴
现在是晚上十点,灯光很暗,灯丝象萤火虫一样闪忽,有人说,萤火虫是魔鬼的眼睛,我表示赞同,否则它为什么老是闪闪忽忽,而且绿幽幽地怕人呢?
嘿,我又跑题了,我的脑子里好像有千头万绪,总是理不清楚?不,还有千军万马,有无数的人在喊叫,像是地狱里鬼魂的嘶嚎,头顶上一个响雷接一个响雷,让我抬不起头来。三天前,我袭击了那个假模假式的医生,因为他不断地问我各种假模假式的问题,最后,我的脑子里开始打雷,我隐约记得我咬掉了他一只耳朵。现在我嘴里还有一股咸咸的味道,血的味道,但我不知道是谁的,因为事后,我被他们打掉了几颗牙齿。
我又跑题了,我好像记得谁告诉过我,每天写日记,对我的病有好处。那人一定是一个笨蛋,我根本没有病,我很正常,真正有病的是他和外面的人。唔,我为什么会进这里来呢?为什么会和安德烈住在一个房间。安德烈已经睡了,他的鼾声比喷气式飞机还响亮!他的嘴张得真大,口水流得满床,嘿,他总是吃不饱,他什么都能吃,前天他吃了我的笔记本,昨天他吃了我的铅笔。老让我写不成任何东西。
唔,我为什么会坐在喷气式飞机的旁边呢?唔,那个声音又来了,又来了,实验场!实验场……哦,我的脑子又开始打雷了。
该死,为什么我会听到这种该死的声音。这是对我的惩罚吗?是对我毁灭亚人世界的惩罚吗?
惩罚!惩罚……我没法写下去了!
002年4月15日星期日阴
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像巨雷一样的声音,好像要劈开我的脑袋,就像宙斯的脑袋被劈开一样,我很难受!我的血好像被锅子煮沸了。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有没有雅典娜,但我相信我脑子里有个小人儿,因此我向着墙猛撞,我想把脑袋撞开,让这个小人儿跳出来。但他们抓住了我,我的脑袋被缝了七针。我记得很清楚,不多不少,一共七针!
我现在很清醒,我想是撞击产生了效果,就像寝室内的电视一样,敲打一下就会变得清晰,现在,我非常的清醒,我必须抓紧现在的时机想一想前因后果。我为什么来这里?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从听到那个声音开始的,那个声音告诉我:“实验场,只是实验场!”于是我很低沉,我开始讨厌所有的人。研究所里每个人都成了我憎恶的对象。我宁愿与亚人共处。尽管他们到六十岁也只有三岁小孩的智商。
该死,人为什么要制造它们,智力介于猩猩和人之间的东西,人之后的第二智能。真蠢!为什么我会想到它们。嗯,也许对所有的同类厌烦时,只有在异类身上寻找慰藉和认同感。
亚人住在一个特定的山谷,它们并不知道人类在监视它们,它们快乐的生活,但快乐很快地消失了,它们繁衍了后代,它们开始打斗,争夺对吃喝玩乐乃至繁殖的支配权,进而支配一切。除了它们更加愚蠢之外,就像是人类的缩影。但它们永远无法知道人类的存在,因为它们懵然无知,它们认为它们就是那个世界的主宰。
实验场!实验场!亚人山谷的实验场!我清楚地感到:我的脑子里在流血,每一个脑血管都在爆裂,让我的脑子变成了血海。继续流血,继续流血吧。医生来了,我想,我不能再写下去了。
002年5月3日星期四雨变形记
雨声哗哗啦啦,像多嘴的老太婆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我感到自己仿佛就是一点雨水,落进泥里,然后消失不见。真的,我感到自己正在消失,融进一滩泥浆里。
事实上,今天我醒来时,我就发觉自己整个人是空的,不,应该是,整个空间都是空的,时间也是空的,一切都是空的,上帝在空无一物的世界创造一切,然后,所有的一切也必然归于虚无。就像一滴水融进泥浆,非常的符合逻辑。纳纳最后就是变成了无。
我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成长,从一个受精卵成长为一个漂亮的亚人,尽管她的毛孔比所有的女人要粗!她的额头比所有女人要高,她的嘴比所有女人要薄,她的个头比所有女人要小,但她的眼睛却比任何女人都要清澈。她的眼睛吸引了我。就像两个黑洞,我无助地向里面塌缩。“实验场,实验场!”然后那个声音反复响起。
现在,所有的亚人都灭亡了,变成了无。就像一滴水融进一滩泥浆。我呢?我也迟早会融进泥浆。
但是,那个声音还在响:“实验场,实验场!”
我感到雷声在我头顶响起,那是真正的雷声。
“惩罚!惩罚!”我突然间听懂了雷声的涵义。我感到很惶恐,我必须告诉所有的人,雷声的主人来了,惩罚就要开始了。一切都会消失,所有的人都会变成无……但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没有人会。
002年5月7日星期日雨
我昨天被关了一整天,因为安德烈又一次吃掉我的笔记本,我打了他,打掉了他两颗牙齿,我也被他咬掉了一节手指头,他嚼得津津有味。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把这个世界吃进去,半点不落地吃下去。然后像小猫一样舔去嘴皮上的血迹,就像对待我的手指一样。
我的手指隐隐作痛,血丝从纱布里一点点地渗出来。我失去了一节手指,但没什么,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消失,就像我消灭亚人一样。把它们从地球上抹去,不留一点点痕迹。到那个时候,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像没有什么证明亚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实验场!实验场!”雷声更响了,雷声的主人也更近了,它会消灭一切,它也会惩罚一切,它会将地球从这个地方抹去,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002年5月21日星期日雨
雨还在下,听说上帝为了惩罚人类,曾经下过很久的雨。
今天,有牧师来给我们做弥撒,他们是上帝的牧羊人。对上帝而言,人类就是一头头任他宰割的绵羊而已。从我发现这个事实后,我就决定不再吃羊肉。而且,我认为,上帝的身上一定很骚,因为它总是吃羊肉。牧师证明了我的想法,我发觉他的身上也有股羊骚味,他一定偷吃了上帝的午餐。就像我偷吃了人类的午餐一样。
天上的雷还在响,越来越响了,我的脑子里的雷声与它共鸣。好像是雷的交响。我知道它更近了。亚人们的眼神在我头脑里晃来晃去。我感到迷糊,人类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建立一切呢,所谓的创建,就是等待它的毁灭吗?我感受到一只硕大的巨眼在虚空中凝视着我,就像我凝视着纳纳一样。“这里只是实验场,实验场!”它对我说:“你们已经失去了实验的价值,你们只有灭亡!”
好像是回应它的话,大地上也响起了雷声,剧烈闪光在西方的天空亮起。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看着远处。
这是雷的世界,这是雷的乐章!
002年6月4日星期四雨
雨渐渐变成黑色了,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地里再没有了石油,因为所有的石油都跑到天上去了,然后慢慢地渗下来。安德烈说不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今天他跑到了外面,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拦着他,反正他就是跑到了外面,他痛快淋漓地沐浴在黑雨之中,我想,相比于石油,他可能更喜欢黑色的可乐。
现在,这个屋子只有我了。没有了安德烈的鼾声,我感到心平气和,我突然回忆起更多的东西。但这是日记,我不想把过往的一切都写在上面,反正日记也是要毁灭的。远处的雷声再次响了起来,但我脑子的雷声却没有回音。
它不必再给我警告,它已经来到了,它的巨手正在将一切从空间抹去。海洋、高山、平原、草原、森林……对了,我忘了,很久以前,就已经没有了森林,也没有草原,没有了它们包容的一切生灵,只有水泥盒子里孤独的人群,等待最后的惩罚!
不,我又忘了,原谅我,在这个世界还有一种东西,它不是人类,但它算是生物,有人叫它第二智能,它没有人类聪明,也没有人类的恐惧,除了杀戮,它们一无所知,它们是最顽强的士兵,也是最善于战斗的士兵,在聪明的人类指挥下,屠杀同样聪明的人类和它们的同类。人们叫它们“撒旦”。嗯,但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它们叫亚人。我为我的记忆力感到骄傲!
但是,无论是什么,都会灭亡!因为这里是实验场,实验场,一切失败的实验品都会灭亡。
002年6月15日星期日晴牛虻
今天意外的清朗,如果我记得不错,今天应该是上帝造人的日子。
第七日,上帝创造了人类。而若干年后,人类创造了亚人。亚人灭亡了,它们成了撒旦,它们下了地狱,对我来说,它们灭亡了。虽然我仍然能够看到纳纳的眼神,像黑洞一样,让我塌缩的眼神。
我感到今天特别的安静,我好像坐在世界的中心,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虚无。这种虚无让人忍无可忍,就像不断燃烧的药线,最终引爆了我脑子里的雷声。
但奇怪的是,我好像分成了两个人,雷声在响,但并不影响我的写作,我在雷声中奋笔疾书,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的躯壳;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写什么,也许我的肉体只是在徒劳地记载一段本不存在的历史。但我的灵魂无处藏身,我无法找到天堂,也无法寻觅地狱,因为,这里只是一个实验场,实验场……脑子里的雷声也像药线一样燃烧,最终点燃了天地间的巨响。
强光在我的眼角闪动,我知道整个世界都在融化,历史与生命在铅笔的尖端滑动,滑向日记的尾声。
在这些流畅的线条里,我仿佛看到我们的祖先如何从火山灰里诞生,如何爬上海岸,如何站起身子,如何产生了文明,如何将科学步步推进,如何用战争的武器自相残杀,一次次地毁灭,毁灭大自然和敌人的同时,也毁灭着自己。
上帝利用人类将人类推向灭亡!就好像人类利用亚人将亚人推向灭亡一样。
楼顶似乎在震响,摇摇欲坠,我突然想起来了,这里是狂人院,自己是一个狂人,狂人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是扭曲的,是虚幻的,狂人没有记忆,狂人也没有思想,狂人只是彻头彻尾的骗人骗己,在狂人的躯壳之外,世界依然存在,实验仍在进行……实验场,实验场……哈……上帝的实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