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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兰苞初绽

李国征2019 年 7 月 12 日Ctrl+D 收藏本站扫描 星月文学 二维码,微信也能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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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四面临街,省直机关家属大院里却十分幽静,一堵高墙将闹市的喧嚣阻隔在外,遍布各处的龙爪槐和大叶垂榆虽然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却把片片绿荫带给大院里的住户,也吸纳了飘进来的浮躁市声。李听梵让司机把自己送到大门前,便下了车。警卫认识她,礼貌地向她致礼问候。

李听梵自己不住在大院里,这里是她父母的家。前副省长李苏宁的住宅是一幢日式小楼,掩在一簇簇丁香花丛后。从春节后李听梵就不曾回来过,一晃小半年了。昨天郑阿姨悄悄给她去电话,说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又要到端午节了,希望她能回来看一看。哥哥在国外当访问学者,丈夫也有一摊自己的工作,自从父亲出事后,在这幢小楼里陪着老太太的只有这位五十多岁的保姆。想想父亲的事给老太太的打击,李听梵料到,妈妈倒不一定有什么大不了的病,心情不好却是一定的了。

正是下班时间,大院里不时地有人来来往往,可是,无论是坐车的还是步行的,主动与李听梵打招呼的人却很少。这与过去的情形大相径庭,那时几乎每个人见了她,都要过来搭讪两句,至少要送上一个热情的、带着明显讨好表情的微笑。看到父母家的楼前一片冷清,李听梵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才四个多月,在她看来就像是隔了半个世纪一样,而世态的炎凉更像一出活报剧一样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

李听梵想起了自己从市委大楼里往高新区管委会搬家时的情景。与曲路平交接完毕,她当时就提出把办公室腾出来,小范张罗着送一送她,可是响应者寥寥,不少人只是在门口与她握握手而已,气得小范坐在车上一个劲骂自己这些同事“势利眼”。其实李听梵的东西并不多,办公厅一台车就全都装下了,她劝止了小范。小范说,不在东西多少,他生气的是,不管多正直的人,进这机关泡上一两年,都变得这般没有人性,说到家,不就是怕给新来的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怕被说成是前任的人吗?

那天傍晚,小范下班后又去了高新区,李听梵没想到的是,他竟是坐着报社记者时辰的雪佛兰小坤车去的。听了小范介绍,她才知道,两人是相处多年的恋人,只是机关里没有几个人知道罢了。

郑阿姨开门见是李听梵回来了,惊喜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让她先去看看老太太。李听梵上楼去,却发现母亲一直午睡未醒。她悄悄在床边坐下,四周打量了一下,爸爸和妈妈前年在玉佛山下照的那幅彩色大照片依旧挂在电视机上方,照片上的爸爸双目炯炯有神,嘴唇抿得很紧,不怒自威,一望而知是个身居高位的领导者。可是,现在他却桎梏缠身,罪名是渎职与受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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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听梵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爸爸与“渎职”、“受贿”画上等号。她想起来那是春节刚过的一天,省委办公厅打电话到A市,叫她立刻到省委,有领导找她谈话。她匆匆赶去,却没想到竟然是省委书记王景林亲自接见了她。王景林告诉她爸爸的事情后,李听梵晃了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听梵,你是在党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相信你会处理好爸爸这件事的关系。派你下去挂职锻炼是组织的决定,与你爸爸无关,你要放下思想包袱,一如既往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个关头,正是党考验你的时候。”

王景林的话很严肃,表情却是父辈一样的慈祥。李听梵知道,省委书记破例亲自把自己找来谈这一席话,是一份格外的关照,不能不说也是对爸爸所涉案情的一种态度上的保留。

李苏宁涉案,源于出逃境外的省交通厅厅长。有关部门接连接到举报,说在几条高速公路建设施工中,这个厅长收受巨额贿赂,就在要对他立案查办之时,他却不知道从哪里提前得到讯息,骗取护照一逃了之了。可恶的是,临走前,他给中纪委和省纪检监察部门分别写了信,还在境外对媒体大肆渲染,举报自己的顶头上司常务副省长李苏宁是高速公路项目巨额贿赂的收受人。此前李苏宁正因为那起重大煤矿事故而被停职检查,几件事凑到一起,便被北京来人直接带走,很快被“双规”了。

李听梵打死也不肯相信爸爸会是一个贪赃枉法收礼受贿的人。那个厅长她也认识,据说以前就是从A市调入省里的,在省城时,他偶尔也会到自己家里来,在李听梵的印象中,爸爸对他评价尚好,说他有能力,有魄力,是个干才,但有一次,李听梵却听到爸爸对他声色俱厉地好一通训斥,似乎是为当省级后备干部的事。爸爸说,干部问题是组织考虑的事,哪能个人伸手要官?共产党没有这个规矩!爸爸这个人平时严厉有加,李听梵和哥哥从小就很少看到爸爸的笑脸,但她绝对相信爸爸是个一身正气的人,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十四岁生日那天,爸爸忽然主动提出要带她上农村去玩,去了之后她才知道,爸爸从报上看到毓岚山区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辍学在家,特地带着女儿来提供资助。那次,李听梵把自己攒了几年的压岁钱都捐了出去,爸爸还给那户人家留下不少日常生活用品。回来的路上,爸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满了十四岁,你就进入半成年了,要学会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对人民负责。就是这样兢兢业业为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而夙夜忧思的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贪污受贿分子呢?

就是那天,穆天剑也来家里看望李听梵的母亲。李听梵多少知道,虽然爸爸与这位穆叔叔是同时进入省级领导行列中的,但两人关系并不算融洽,至于是什么原因,她却从没听爸爸提起过。不过那天穆天剑的表现却非常动情,对老太太说,听梵在宣传口工作,算是自己的部下,自己一定要关照她,要对她的前途负责。感动得老太太差一点流出眼泪来。

李听梵自认在工作上并不逊于他人,能被选为后备干部派到基层锻炼,也绝非自己巴结钻营的结果,所以她口头上对穆天剑的好意表示感谢,却从来没有要靠上这棵大树的打算。没料到的是,作为一个父辈的人,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者,他竟然乘人之危,提出那样龌龊的要求,令李听梵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像被癞蛤蟆咬了一口似的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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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花,花苞初绽,旁边是李听梵与丈夫、儿子在一起的照片。儿子在寄宿学校读书,应该打电话叫他回来一趟,这么长时间不见面,她真有些想他了。但一想还有正事要办,李听梵压下儿女情长,打通了省国际人才交流中心的电话,找到丈夫为自己联系好的那位主任,约好明天去他那里谈谈引进人才的事。

那天到高新区上任,是司徒向彬和市委组织部长关本为把她送去的。高新区班子成员都在,李听梵头一次见到她的前任丁大一。年届六十的丁大一一脸横肉,头顶上没有几根毛发,嘴里叼着香烟,带答不理地与李听梵握握手,连例行欢迎的话也没说。李听梵知道他肯定对自己来顶了他的位子心有不满,不过也没太在意。可是第二天想和他谈谈工作交接的事,他却躲了起来,声称身体不舒服,要休息几天。没有办法,李听梵只好先与高新区工委和管委会的几个副手分别谈话,又召开几个座谈会听听情况。一周后,她对自己下一步工作的重点有了大体头绪,在电话里与丈夫说起了自己的一些设想。方黎鼓励她,并给她出了不少好点子,其中之一就是利用高新区的优惠政策,筹建一座“海外归国学子创业园”,吸引出国留学人员回国创业。明天去国际人才交流中心,就是要通过他们的渠道,为这个创业园做做宣传,同时物色物色青年学子到高新区落户。

李听梵想起小范小两口给她提供的信息。这次改任高新区,市里议论不少,有说她犯了错误的,有说她靠山倒了没有仗恃的,有说她自甘暴弃激流勇退的,总之都认为她是走了下坡路。其实对此李听梵有一定的思想准备,魏东找她一说这个安排,她立刻明白是穆天剑从中搞的鬼。看着魏东那副为难的样子,她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下来,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说。她明白,魏东现在正处在可上可下的关键时刻,不可能也不敢得罪这位手握重权而且曾在A市一手遮天的人物。同时她也有几分高兴,离开意识形态领域搞一搞经济工作一向是她的愿望,现在有这个机会,未尝不是件好事。或许以后晋升的路子被堵死了,但爸爸说过,人的一生要学会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对人民负责,只要做到了这几条,人生就是轰轰烈烈的。个人的荣辱进退,在轰轰烈烈的壮丽人生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不值一提啊!

倒是张嘉缑当天晚上给李听梵来了一个电话。他很热情,根本没提升呵降呵那些庸俗的字眼儿,一再说,高新区是个大有发展的天地,报社以后会加大对高新区的宣传报道力度,极力支持李听梵做好工作。

李听梵颇受感动,还对时辰说起这事。时辰说,是呀,我们总编以前总叮嘱我到市直机关采访时多与你接触,说你有思想,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女中豪杰呢!

“什么女中豪杰,我哭的时候你还没看到呢!”

李听梵半真半假地对时辰说。她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冲出宾馆时自己的心情,可是那灰暗的一页已经掀过去了。高新区到处生机勃勃,像一个正处在成长期的大孩子,丈夫说得对,事业比仕途重要。那方圆六平方公里,是自己干事业的最好天地,与事业比起来,仕途得意与否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