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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跳进我的袋子里来

卡尔维诺2019 年 1 月 23 日Ctrl+D 收藏本站扫描 星月文学 二维码,微信也能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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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许多年之前,贫瘠的尼奥洛山区里住着一位老人,他有十二个儿子。那时,饥荒正在蔓延.老人说,“孩子们,我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们吃了。你们到外边去吧,总比在家里挨饿强。”

十一个大孩子正打点行李,准备启程,可最小的孩子是个跛子,这时他哭起来:“象我这样一个跛子怎么能混饭吃呢?”

“我的孩子,”父亲说,“不要哭。跟你哥哥们一道去吧,有他们吃的就有你吃的。”

于是,十二个孩子都保证永远呆在一起,然后出发了。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又走了一天,那个跛脚的小弟弟经常落在后面。第三天,老大说:“咱们的小弟弟弗兰西斯总是落在后面,完全是个累赘!咱们抛开他,让他留在路上吧。这样做对他也有好处,因为会有好心人路过这里,可怜他。”

于是,他们不再停住脚步等他追上来,而是继续赶路。他们一路乞讨,来到博尼法丘。

在博尼法丘,他们看见一条船停泊在码头上。“咱们登上船去,把它开到撒丁怎么样?”老大说,“说不定那儿的饥荒比咱们这儿轻一点。”

他们弟兄们上了船,扬帆出航了。航行到海峡的中间,一阵狂风骤起,船触了礁,被撞得粉碎,十一个兄弟全都淹死了。

而在这个时候,歇脚的小弗兰西所看不见自己的哥哥了,他哭啊,叫啊,再加上又累又急燥,便在路旁睡着了。当地的守护神已在树顶上看到并且听清了所发生的一切。弗兰西斯一入睡,她就从树上下来,采了些特别的药草,制成了膏药,敷在弗兰西斯的那条跛腿上。刹那间,他的腿变好了。接着,她装扮成一个贫穷、矮小的老婆婆,坐在一捆木柴上,等着弗兰西斯醒来。

弗兰西斯一觉醒来,站起身子,准备一瘸一拐地继续赶路。这时,他发觉自己不再是个瘸子,而能象其他人一样地步行了。他看到一位瘦小的老婆婆坐在那儿,便问:“老婆婆,您在这附近碰见过一位医生吗?”

“医生?你要找医生干什么?”

“我想当面向他道谢。我睡着的时候,必定有一位高明的医生经过这儿,把我的瘸腿治好了。”

“我就是给你治好腿的人,”那位瘦小的老婆婆说,“因为我熟悉所有药草的药性,包括给你治好腿的这种药草。”

弗兰西斯高兴得合不拢嘴,伸开双臂抱住了这位瘦小的老婆婆,在她的面颊上亲吻起来。“老婆婆,我怎么感谢您才好呢?好吧,让我替你背这捆木柴吧。”

他俯身去拎那捆木柴,可是当他站起来时,他面前已不再是那个瘦小的老婆婆,而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了。她全身戴着闪闪发光的宝石,金色的长发披到腰间;她穿一身深蓝色衣服,绣着金边,两颗星形宝石留在她的靴子上,耀眼铮亮。弗兰西斯惊得目瞪口呆,跪在仙女的脚旁。

“起来吧,”她说,“我很清楚,你是感恩的。我想帮助你。你说出两个愿望,我马上满足你。告诉你,我是克雷诺湖仙界的仙后。”

弗兰西斯想了一下,说,“我渴望有一只袋子,不论我说出什么东西,它就能把那种东西吸到里面来。”

“你就会有这样一只袋子。好,再说出另一个愿望吧。”

“我渴望有一根棒子,不论我命令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

“你就会有这样一根棒子。”说完,仙女就无影无踪了。一个袋子和一根棒子放在了弗兰西斯的脚边。

弗兰西斯满心欢喜,决定试一试这两件法宝。他感到饥饿,就喊道:“一只烤松鸡到我的袋子里来!”呼!一只烤好了的松鸡飞进了袋里。“再来一只面包!”呼!一只面包飘飘地落进袋里。“还要一瓶酒!”呼!又来了一瓶酒。弗兰西斯美美地吃了一顿。

他又出发了,但已不再是瘸腿。第二天,他不知不觉来到马里亚纳市,科西嘉岛和欧洲大陆的著名赌徒都在这里聚赌。弗兰西斯身无分文,于是他命令道:“十万克郎到我的袋子里来!”结果,袋子里装满了十万克郎。这下,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马里亚纳,说腰缠万贯的圣弗兰赛斯科王子已经到达本市。

告诉诸位,魔王此时也特别喜爱马里亚纳市。他变化成一位风流潇洒的男青年,在牌桌上击败了所有的赌徒。当赌徒们的钱输得精光的时候,他就购买他们的灵魂。听说一个以圣弗兰赛斯科王子的名义出现的外国富翁到达本市,魔王毫不迟疑地装扮起来,来会见这位王子。“高贵的王子,恕我斗胆前来见您,不过您作为赌徒,名闻遐迩,因此我不能不前来拜访。”

“你对我太过誉了,”弗兰西斯说,“实不相瞒,我对赌博一窍不通,而且我也从没打过牌。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跟你打牌,目的是为了学习。我保证,有你这样的名师指点,我很快就会成为行家的。”

对这次拜访,魔王感到十分满意,所以他起身告辞的时候,不当心一伸腿露出了自己的爪趾。“啊,天哪!”弗兰西斯心想,“看来,我真荣幸,老撒旦亲自登门拜访来啦。好吧,这一回他算是遇上对手啦。”魔王离开以后,他又让袋子给他准备了晚饭,美美地吃了一顿。

第二天,弗兰西斯到了赌场。那里,有一个地方特别热闹,人们闹哄哄地,围在四周。弗兰西斯从人群中钻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年轻人的尸体,胸前沾满了血迹。“他是个赌徒,”有人解释说,“已输光了自己的全部钱财。不多会儿以前,他将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赌徒们都很悲痛,但弗兰西斯注意到,在这伙人中间只有一个人暗自发笑,那就是曾拜访过弗兰西斯的魔王。

“快呀!”魔王说,“让我们把这个倒霉鬼抬出去,继续赌博吧!”接着,赌徒们又拿起牌,赌了起来。

弗兰西斯甚至连如何抓牌都不懂,结果把这一天带去的钱全部输光了。第二天结束时,他对如何打牌已懂了一点,可是这一天输的钱比前一天还要多。到了第三天,他已是打牌的行家里手,但他又输了大量的钱,以致大家都肯定认为.这下他要破产了,其实,输钱根本不会使他烦恼,因为他可以向那只袋子下命令,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他输的钱太多了,因此魔王心想:王子一开始赌博时可能是世界上最富的人,但现在他肯定是分文不剩了。“尊贵的王子,”魔王把王子拉到一边,说,“对您蒙受的损失,我说不出多么难过,但我也有好消息告诉您:照我说的办,您就可以把损失的钱拿回一半来!”

“有什么办法?”

魔王环顾一下四周,然后悄声说:“把您的灵魂卖给我!”

“哼!”弗兰西斯叫起来,“撒旦,这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看你再胡说,跳到我的袋子里来!”

魔王装出一副笑脸,准备逃之天天,可是他逃不掉,一个倒栽葱飞入了敞开大口的袋子里。弗兰西斯连忙收紧袋口,然后对那根棒子说:“现在你就尽力地揍他吧!”

木棒象雨点一样,又急又狠地打在袋子上,魔王在里面痛得直翻滚、喊叫、诅咒。“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住手,否则就把我打死啦!”

“真的吗?你承认自己是魔王?难道你认为承认了对你自己是个损失吗?”棒子接连不断地打在他的身上。

一连打了三个小时以后,弗兰西斯说:“好啦,今天先打到这儿为止。”

“你要什么条件才放我出去呢?”魔王声音微弱的问道。

“留神听着,很多人在赌场里被你弄得自杀了。要是你想得到自由的话,必须立刻让那些人起死回生!”

“一言为定!”魔王答道。

“那么,出来吧。但你要记住,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够抓到你。”

魔王不敢反悔。他钻入地下之后,一伙年轻人几乎立刻就复活了。他们面色苍白,眼里含着兴奋的光芒。“朋友们,弗兰西斯对这伙人说,“你们都在赌场破了产,只好自杀。这一次,我能使你们起死回生,但下一次说不定我就无能为力了。你们答应我,今后不再赌博好吗?”

“好,好,我们答应!”

“很好,你们每人拿一千克郎钱去,平安地离开这儿吧,今后要诚实地生活。”

这些复活了的年轻人欣喜若狂地离去。有些人悲痛地回到家里,而另一些人则独自谋生,因为他们以前的罪孽拖累了家庭,使他们的父母丧亡。

弗兰两斯也思念自己的老父亲。他离开那儿,向家乡走去。可是,他在路上碰到一位焦急、绝望的年轻人。

“喂,怎么啦,年轻人?你是在这儿做鬼脸卖钱吧?”弗兰西斯兴致勃勃地问,“鬼脸值多少钱一打呢?”

“先生,我可没心思开玩笑,”那个青年说。

“出了什么事?”

“我的父亲是个伐木工,全家都靠他养活。今天早晨,他从栗子树上摔下来,跌断了胳膊。我跑到城里去请医生,可是他知道我们家里穷,不肯来看病。”

“你就是为这件事发愁吗?好啦,你放宽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您是医生吗?”

“不是,但我可以让那个医生来。他叫什么名字?”

“潘克拉丘医生。”

“好,潘克拉丘医生,跳到我的袋子里来!”

一位带着全部医疗器械的医生一头扎进了袋子里。

“棒子,给我用劲儿打!”那根棒子挥舞着打了起来。“饶命啊!饶命啊!”

“去免费给那个伐木工治好病,你答应不答应?”

“我什么都答应。”

“那好,从袋子里出来吧。”于是,医生赶忙跑到伐木工人的床边。

弗兰西斯继续赶路,几天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村庄。此时,一次比以前更严重的饥荒正在那儿蔓延着。弗兰西斯临时搭建了个小客栈,他经常不断地发出命令:“烤鸡到我的袋子里来!一瓶酒到我的袋子里来!”这样,人们都可以到那里去吃个饱,而不用付钱。

他这个客栈一直开到饥荒结束。每年丰收年景,他就停办客栈,以免使人们养成懒惰习气。

可是,你们认为弗兰西斯很愉快吗?当然也有不愉快的事!他的十一个哥哥都没有音讯,他感到很悲伤。很久以来,他已忘记了他们,因为他们舍弃了他——一个可怜的跛子。这时,他尝试着说:“约翰哥哥,跳进我的袋子里来!”

袋子里有什么东西抖动了一下。弗兰西斯打开一看,是一堆尸骨。

“保罗哥哥,跳进我的袋子里来!”

又是一堆尸骨。

“彼得哥哥,跳进我的袋子里来!”弗兰西斯一个个地叫着哥哥的名字,一直叫到第十一个。但是,哎呀,每次袋子里都是一小堆尸骨,而且都已腐烂成小碎块了。毫无疑间,他的哥哥们都已死了。

弗兰西斯很悲伤。他的父亲也已去世,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后来,轮到弗兰西斯了,他也成了老人。

在死以前,他最后的愿望是想再见一见那位使他一生幸运的克雷诺湖仙后。因此,他离开家,到了第一次遇见仙后的那个地方。他等啊,等啊,可是仙后没有出现。“善良的仙后啊,您在哪儿?请再现身一次吧!在我再次见到您以前,我不能死!”

夜幕降临了,可是依然没有仙后的影子。相反,死神却来到了这里。她一只手打着黑旗,另一只手拿着长柄大镰刀。她走近弗兰西斯,说:“喂,老头儿,你对人生还没有厌倦吗?难道你还没历尽人世的沧桑?你跟其他人一样,时候到了,还不取我一起走吗?”

“啊,死神!”老弗兰西斯说,“的确,我已经历了人间的一切,对各种事情都知足满意了。但是,在跟你走之前,我必须先向某人告别。允许我多活一天吧。”

“如果你不想象异教徒那样死的话,就赶快做临死前的祷告吧。快跟我走!”

“请等到黎明鸡叫的时候好吗?”

“不行。”

“那么,再等一个小时好吗?”

“多一分钟也不行。”

“既然你这样残忍,好吧,跳到我的袋子里来!”

死神吓得发抖了,她的骨头都在格格作响,但是她毫无办法,只好乖乖地跳进了袋子里。就在这一刹那,仙后降临了。她跟第一次出现时那样年轻美丽,光彩照人。“仙后,”弗兰西斯说,“我感谢您!”然后,他对死神说:“从袋子里出来,陪我走吧。”

“弗兰西斯,”仙后说,“你从没有滥用过我给你的魔力。你的袋子和棒子一向起着好作用。如果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可以赏赐给你。”

“我没有什么愿望了。”

“你愿意当首领吗?”

“不。”

“你愿意做国王吗?”

“我没有更多的愿望了。”

“既然你已年老,你喜欢再变成健康的年轻人吗?”

“我已见到了您,死也心满意足了。”

“别了,弗兰西斯。但是,先要把袋子和棒子烧掉。”说完,仙女无影无踪了。

诚实的弗兰西斯点起了一大堆火,暖和了一下他那冻僵了的手脚,然后把袋子和棒子都丢进了火里。这样,就不会有人利用它们来做坏事了。

死神藏在灌木丛的后面。“喔喔喔!喔喔喔!”雄鸡开始报晓了。

弗兰西斯没有听见,因为他年老耳聋了。

“鸡鸣破晓了!”死神喊了一声,接着用长柄镰刀勾了一下老人,背着他的尸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