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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鸿:猴戏

-2019 年 1 月 16 日Ctrl+D 收藏本站扫描 星月文学 二维码,微信也能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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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给你一个忠告,要管好自已的眼睛,没事不要到处乱看。我就是因为在周末的傍晚朝耍猴人肩头的那只猴子瞟了一眼,才惹上了这一身的麻烦。

那其实是漫不经心的一眼,我却不仅看见了猴子的无所事事,而且还看见它用一种老谋深算的眼光瞅我。我很不喜欢,于是扭头就走。可是我没能走掉,耍猴人拍了我一掌,我肩头一麻,就动弹不得了。

“先生,猴子是你的了!”耍猴人不容置疑地说。

“怎么是我的了呢?”我很诧异。

“因为你看了它一眼。”

这是什么逻辑?我说:“就因为我看了它一眼?”

“它也看了你一眼呀,这就非同一般,这就是缘分!”耍猴人不由分说,将拴着猴颈子的细铁链往我手里一塞。

这简直是一种讹诈。按理说他是无法知道猴子看了我一眼的,他的眼睛又没长在头顶,视线又不能转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我无法否认猴子也看了我一眼这个事实,不由自主地捏住了链子。那猴子随即一纵,轻盈地降落在我的肩头。

“你可要善待它哟,否则……”耍猴人语焉不详,但我明显地感到了其中的某种告诫。他拍拍我的胳膊,看看猴子,流露出一些不舍的神色。不过我敏锐地察觉这神色是刻意为之,是为了掩饰他的如释重负。

“你就放心吧。”我点点头,居然郑重其事地应允了他。真是莫名其妙。

耍猴人朝猴子作揖告别,转身匆匆离去。他的身影就像一片树叶飘进了夜色之中。

我只好将这只满身臊气的猴子扛回家去。悲惨世界

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安顿一只猴子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有一套宽敞的住房,阳台是封闭式的,正好可以做猴子的住所。

我先让猴子在卫生间呆了一夜,第二天就叫了搞装修的来,在阳台与客厅的过道之间焊了一道铁栅门。这样,整个阳台的空间就属于猴子的了。当然,与动物园的大铁笼相比,它略嫌狭小,但若按猴均面积一算,还是相当不错的。我想即使让动物保护者协会知道,也不会有异议。

我的出发点是,要把这只猴子当作一个宠物来对待。所以一开始我就充分尊重它的猴权,让它享受应有的自由和平等。把它请进阳台之后,我就没有再拴它,它可以自由自在地上窜下跳。不过也没有把铁链子取下来,因为它是焊在猴子颈脖里的铁圈上的,我无法解开。这是没办法的事,即使是人,也要受种种的束缚的,只是那链子我们看不见而已。至于食物,是我吃什么它也吃什么,与一个总经理享受同等待遇,它是不应该有什么意见的。

开始几天相安无事,行者显得很安静。行者是我给猴子取的名字,有点希望它向孙悟空看齐的意思。行者时常坐在窗台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好像在怀念过去的流浪生涯。我一叫它,耳朵一支楞,瞪圆眼睛凝视着我,心有灵犀的样子。

行者还知道珍惜食物,每次开餐都把我递进去的盘子舔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事情是从丹妮来的这天变得复杂起来了的。丹妮是我的女朋友,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她一进门,就鼓着鼻翼皱着眉头道:“怎么有股生人气?”

我说:“不是生人气,是生猴气。”

我将关在阳台上的行者指给她看。

丹妮两眼一亮,立即奔到铁栅门前,蹲下身子:“哟,它好可爱呢!”

她的嗲声嗲气让我不快,不过是一只猴子,有必要这样吗?我站到她身后说:“莫非比我还可爱么?”

丹妮说:“各有各的可爱嘛!”

接着她就把一只手伸进栅门里去了,娇声唤着:“猴哥,猴哥,小猴哥哥,快快过来,让我摸摸!”

行者瞟我一眼,犹豫片刻,蹑手蹑脚地走近门边,温顺地蹲下。丹妮无比怜爱地抚摸着它毛绒绒的头。行者眯缝起眼睛,很陶醉的样子。丹妮抚摸一阵,欲收回手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行者突然抓住丹妮的手,头一勾,撮起嘴唇在她粉红色的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我被行者的人模人样惊呆了。

丹妮却心花怒放:“哟,好绅士好绅士呢!”

我倏地恼怒起来,大声喝斥道:“滚一边去!她是你吻得的么?”

行者身子一缩,跳到窗台上去了,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望着丹妮。

我将丹妮拉到卫生间,让她把那只被猴子亲过的手至少洗了三遍。回到客厅,我就当着行者的面,搂住丹妮,拚命亲她,故意弄出许多声响。我有必要显示一下我的权力,并以此对行者予以告诫,让它少插手我们人类的事。

一般来说,我和丹妮一亲热起来就难以刹车,要以做爱来告终。这一次也不例外,卧室都懒得去,就在沙发上进行。我的裸背敏感到行者忧郁的目光在扫瞄,这使得我愈发兴奋,使用上了几乎所有的性爱招式。

事毕之后,我偷窥行者一眼,只见它的阳物直直的伸了出来。我这才发现,它也是一位雄性。

开餐的时候,我往行者的盘子里放了一块夹心面包。行者却一反常态,蹲在一边不闻不问。我训斥它:“你还嫌不高档么?够奢侈的了,你都已经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了!”

行者对我不理不睬。

丹妮推开我:“别这样跟猴说话,要学会尊重猴、理解猴、关心猴,你跟我学着点。”遂以思想政治工作者的姿态,抻抻衣襟,清清嗓门,一本正经地,“行者同志,你是不是有思想包袱?”

行者摇了摇头。巴黎圣母院

丹妮说:“那你为什么不吃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呵!”

行者眨眨眼,举起右爪摇了摇。

丹妮恍然大悟:“它是要一把叉子呢!”

我不以为然:“一只猴子,还摆什么谱呀!”

丹妮正色道:“人家有绅士化的意愿,是好事嘛,应当尊重人家的选择,不要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嘛!”说着,转身拿来一把不锈钢叉子,递进栅门里去。

行者一接过叉子,就叉起那块面包,斯斯文文地咬了起来。丹妮的思想工作见了效,就很有成就感,拍着手连声叫好,放声赞美行者绅士得不得了。

但是,我觉得它那模样实在怪异。事情明摆着,它模仿得再像,也改变不了它是一只猴子的实质。

就这样,行者不仅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还成了一个插足于我和丹妮之间的第三者。反客为主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每次和丹妮见面或者通电话,她都要关切地询问:“行者还好吧?”末了还要警告一句:“你可不要虐待它哟,否则……哼。”其口吻与那个耍猴人如出一辙。

而行者,也不听我的喝斥了,一副有恃无恐,小人得志的模样。只要丹妮一来,它就活蹦乱跳,乖巧得不得了。

这天丹妮提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来了,一进门,就让我把铁栅门打开。我问:“你要搞什么名堂?”

她一脸的神秘:“问那么多干什么?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只好开了锁。栅门才开了一半,丹妮就双手向前一伸,亲昵地唤道:“行者,过来呀!”

行者一纵,就跳进了丹妮的怀抱。

丹妮搂着行者往卫生间走,边走边抚着它的身子:“乖乖,我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我不解:“丹妮,你到底要干什么?”

丹妮说:“我要给它洗个澡。”

我一怔,急忙拉住她一只衣袖,大声说:“它是个男的呢!”

丹妮哑然失笑,说:“你说什么?”

我这才发觉自已用词不当,红红脸说:“我是说它是公的。”

丹妮收起笑容,轻轻一掌将我推开了:“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还有嫉妒一只猴子的,一点风度都没有!”

她的话确让我感到自已有失风度。我有些羞愧地看着丹妮将行者抱到水龙头下。丹妮先将行者全身打湿,然后抹上洗发膏,悉心地搓揉它身上的绒毛。丹妮本是个懒散的女子,自已的衣服都懒得洗的,对一只猴子却如此殷勤,真令我费解。看着丹妮与猴子的亲密接触,我心里愈来愈不是滋味,并且很紧张,生怕行者不适时宜地使用肢体语言,把不该暴露的器官亮出来。

还好,行者像个听话的孩子,安静而依恋地凝视着丹妮,作陶醉状。

给行者洗完澡,丹妮将它牵到客厅,拿来电吹风吹干它的身子。然后,她打开旅行袋,从中拿出一套西服来:“行者,这是我特意给你定做的呢,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行者兴奋得两眼放光,一下直立起身子,伸出两只前爪。丹妮先给它穿上一条三角内裤,然后穿上衬衣,然后穿裤子、马夹、和上衣,最后还不忘给它打上一条红色领带。她就像一年前打扮我一样打扮起了行者,连程序都毫无二致。

丹妮牵起行者的一只爪子——也许应该叫手了,除了多毛之外,那从西装袖口里伸出来的爪子确实像极了我们的手——很有成就感地问道:“怎么样?”

我嘟哝道:“滑稽!”

丹妮白我一眼:“什么眼光!行者这模样,比你都不会差,简直绅士极了!”

“绅士极了”通常是丹妮对一个男士的最高评价,居然慷慨地给了一只猴子,我不知道,她吃错了哪门药。难道贬低一个人,抬高一只猴子,能使她感到快乐么?真是莫名其妙。

午餐时,丹妮没有让行者回笼子里去,而是在餐桌上给它安排了一个位置。行者正襟危坐,系着餐巾,像模像样地使用着餐具,目不斜视地进餐。自从得宠于丹妮之后,我发现行者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我。我不得不佩服行者敏锐的眼光,它知道在这个屋里谁更具有支配力。

吃完饭,我毫不客气地从行者衣领里将那根铁链掏出来,牵它到栅门前,喝道:“进去吧!”

行者却摇了摇头。

我正要用脚踢它,被丹妮拦住了。丹妮蹲下身子,抚着行者的头,轻言细语地问:“行者,你为什么不进去呀?”

行者竟然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栅门。

丹妮双手一拍:“嘻嘻,它要你进去呢!”

我极为生气,瞪行者一眼:“放肆!”

丹妮却说:“你凶什么呀?行者有道理,它天天关在里头都关得,你连体验一下都不行么?你应当平等对待它嘛。进去吧,就呆一会儿,你体验到了笼子的滋味,就晓得善待行者了的,什么都是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珍贵。去吧,听话,好吗?”

我有口难言。丹妮摇着我的手,撒起了娇。撒娇的时机她总是掌握得那么好。在女人的亲昵面前,我总是无计可施。我知道这事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但我还是躬下腰走进了栅门。

行者这时噢噢地叫着,指了指我的上衣口袋。

“对、对,”丹妮笑着,从我口袋里掏走了栅门钥匙,“嘻嘻,行者好聪明呢!”

行者得到鼓励,关上铁栅门,窜到门上,锁上了那把弹子锁,然后,从餐桌上拿来一支香蕉,对我一递。行者完全模仿了我饲养它的样子。我气极败坏,抓起香蕉朝行者扔过去。行者灵巧地一闪,躲开了。

丹妮在一旁笑得眼泪直滚:“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既进之,则安之,你就接受行者的服务吧,不然,你怎么体会到它的心情?你不要太当真了,好玩嘛!”

丹妮这么一说,我的情绪平缓了许多。行者捡起那支香蕉,拍拍灰尘,剥了皮,再次递给我时,我也就不当真了,好玩地咬了一截,猴模猴样地嚼了两口,吞下肚去。

行者拍拍手上的灰,直立在丹妮身旁。丹妮拍一下它的脑袋:“行者,是不是有了主人的感觉呵?”

行者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丹妮说:“那好呀,你就当一回主人,陪我午睡去吧!”

行者又点了点头。

我在笼子里叫了起来:“丹妮,你这是干什么呀?快放我出去!”

但是丹妮置若罔闻,牵着行者的手,一如过去牵着我的手一样袅袅婷婷地进了卧室,并且,轻轻地掩上了卧室的门。

我在笼子里大喊大叫,但无济于事。卧室里传来了暧昧的嬉笑声。我感到自已落进了一个陷阱,我简直怀疑这事是行者和丹妮早就策划好了的,我不过是阴谋的牺牲品。我真是不该进笼子里来。我悔得肠子都疼了。

我沮丧地蹲在笼子里,感到自已与一只被囚禁的猴子无异。我的身子在缩小。淡淡的猴臊气从毛孔里散发出来。我瞟着客厅里的挂钟,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惊得目瞪口呆:我看见我从卧室里西服革履风度潇洒地走出来!当然那人不是我,我还蹲在笼子里,那只是一个类似我的人……不,是猴,我敢肯定,他是行者。我怀疑它得了孙悟空的真传,用法术克隆了我的模样。行者变得跟我一样高大挺拔,手上和脸上的猴毛全然不见,跟人一样光洁了。它风度翩翩地走到栅门前,边扣衣袖边得意洋洋地说:“猴先生,过得怎么样?”

我气愤之极,跳起来大叫:“你才是猴先生,你这个骗子!”

行者不理我,宽容地笑着,神态跟过去的我一样。

这时丹妮也出来了,满脸酣睡过后的惬意,偎在行者身边,向我招招手:“猴哥你好!”

她的话音一落,我就悲哀地发现,我的脸颊、脖子以及手臂上,都披覆着密实的金黄色的猴毛。难怪丹妮认不出我了。一股悲怆之情涌上心头,我含着泪大声争辩:“丹妮!我不是猴子,我本质上是人,你身边那个人才是一只猴啊!”

丹妮却充耳不闻,不仅不和行者保持距离,反而将她绯红娇嫩的面庞贴到行者的腮上去了。莫非她听不懂我的语言了?我急忙打手势,先指指行者,再指指自己的脖子。意思是要她查看一下行者的颈脖,她若发现那条细铁链,一切都昭然若揭了的。丹妮猜了半天,总算懂了,冲我点点头,解开了行者的领带与领扣,从里头扯出一条链子来——但是不是铁链,而是一条粗金链,闪烁着炫耀的光泽。

丹妮朝行者谄媚地笑道:“看来猴子也羡慕人间的荣华富贵呢!”

那只真正的猴子恬不知耻地回答道:“那当然呐!”

我无言以对。丹妮看我的眼光,完全与一个多小时前看行者的眼光一模一样。毫无疑问,我已经被她认定为一只猴子。这时,行者抓起我的公文包夹在腋下,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就往门外走。而丹妮,也亲密地挽住了它的手臂。行者既然已经变成了我,当然也就我模我样地去我的公司上班了。对此我已无可奈何。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我随之跌坐在地。我仿佛一只失足的猴子从悬崖坠落,跌进了绝望的深渊……

但是我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而且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坚持扶着铁栅门直立站着。我知道我的祖先正是靠直立行走才使自已区别于其他灵长类,才从类人猿进化为人。我不允许自已猴模猴样。

幸亏,我的精神并没有退化,我还拥有人的思想和智慧。稍一思索,我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要找回自已的身份,复归为人,就必须剥去行者的伪装,使它露出真面目;而欲揭露行者,则必须先走出这个猴笼,摆脱目前的困境;而欲脱离猴笼,则只有利用丹妮对猴的同情心……根据这个思路,我制定了比较缜密的行动方案。

方案的实施,还取决于丹妮的到来与否,如果她当晚不来,我的猴子生涯就不得不延续下去。

我还算走运,傍晚时分,随着一声门响,行者和丹妮双双走了进来。行者长吁一口气,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那是典型的我的作派——踌躇满志地说:“合同总算签下来了!这笔生意做成之后,我就可以给你买一幢别墅了!”

“真的?太好了!”丹妮惊喜不已,扑过去在行者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我不怀疑冒充了我的行者会签下合同,把生意做得很漂亮,也不怀疑它会将我的女秘书抱到它的腿上,但这些都不是我眼下考虑的。为了引起丹妮的注意,我像一只真正的猴一样,在笼子里躁动不安地蹦上蹦下。

丹妮果然闻声来到栅门前。名利场

我立即蹲到门边,享受她的抚摸。

丹妮说:“猴哥,你是不是很寂寞呀?”

我急忙点点头,指了指门上的锁。

“你想出来是吧?别急,我给你开门。”丹妮说着就找来钥匙开锁。

行者这时过来,敌意地瞥我一眼,说:“丹妮你要干什么呀?猴子放出来会很麻烦的!”

丹妮说:“有什么麻烦呀?你看它多乖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善待它嘛!”

门一开,我就窜了出去。我站在客厅里,像过去一样走了几个方步,逗得丹妮咯咯直笑。可怜的丹妮,一点不知我的暗示,不知道我才是她真正的男友。我镇定一下情绪,依计行事,双手着地猴行去了卫生间。我故意把一泡尿撒在地上。尿臊味特别呛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泡猴尿。但丹妮如我所愿,被哧哧的尿声引到卫生间来了,嗔怪地拍了我的脑门一掌:“你这个猴哥,怎么这样不讲卫生呀?”

我装出一脸无知的样子,趁她弯腰冲地,迅速溜出门外,反锁了卫生间的门。

我站在客厅中央,双手叉腰,气宇轩昂。作为一个人的外在形体和内心尊严,又都全部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愤怒地逼视着行者,那个无耻的伪我。行者立即瑟瑟发抖,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我一言不发,走拢去,几下就剥掉了它身上所有的衣物。没有了时装的支撑,眨眼之间,它又成了一只萎琐的猴子,一只肮脏的畜牲。我准确地揪住它脖子里的铁链,将它拖到栅门边,一脚将它踢了进去。

然后我就锁了栅门,再把卫生间的门打开。

丹妮出来说:“没想到,行者会这样调皮。”

我若无其事地说:“说了不要放它出来嘛,畜牲就是畜牲,能和人讲平等么?”

丹妮看见了地上的衣物:“你把它的衣服也脱了?”

“是的,”我说,“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必须剥去。”

丹妮不言语了,她肯定已经觉察到了我言语间的冷淡。她要去厨房做饭,被我制止了。我说:“丹妮,你以后不必到我这里来了。”

丹妮脸都白了:“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我不能和一个跟猴子睡过觉的人同床共枕。但我不能跟她明说,我怕吓着她。我说:“不为什么,我会寄一张支票给你。你走吧。”

丹妮回头看行者一眼,擦擦眼睛,走了。

我当然不能继续豢养行者了,留着它是个祸害。我必须处理了它。我穿了身旧衣服,戴顶破礼帽,打扮成一个耍猴人,然后将行者扛在肩上,趁着暮色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当一个过路人瞟了猴子一眼的时候,我就在他肩头一拍:“先生,猴子是你的了!”

那人很诧异:“怎么是我的了呢?”

我说:“因为你看了它一眼。”

“就因为看了它一眼?”简·爱

“还有,它也看了你一眼。这就非同一般,这就是缘分。”我不由分说,将铁链子往他手里一塞。

那人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铁链,行者随即一纵,轻盈地落到了他的肩头。

我说:“你可要善待它哟,否则……”

“你就放心吧。”那人郑重其事地允诺。

我赶紧与那人和猴子作揖告别,匆匆离开,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入夜色之中……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那只猴子到了何处,又在扮演什么角色,我没必要关心。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刚走进公司大门,就全身痒痒,说不出的难受。不用去看,我就感觉到有金黄色的绒毛从全身各处长了出来。我呆在门口,不敢进去见我的员工,我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我还是个人么?虽然我还挺拔地站着,但我心里清楚:我的麻烦大了。

2001年5月20日于长沙捞刀河
原载《青年文学》2001年第9期